第555章 殿宴

灵帝驾崩,二后争衡,薇娥当然知道这事,冷笑道:“汝以太后为董氏耶?”

清晓颔首:“不敢。”

灵帝死后,何氏子刘辩即位,尊母亲何氏为皇太后,但没尊董氏为太皇太后,所以此时的汉朝诡异的有着两个太后。不过何氏很快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通过一系列的争斗,董氏在朝堂上的领袖董重被立案调查。

经过何氏的调查,董重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对汉朝不忠诚不老实,因此何进派兵包围董重的府第,逮捕董重,免除他的职务,到这个地步董重仍不愿接受皇帝的监督和审判,以自杀来逃避罪责。

“然董氏即垮,何氏又长久了么?咱们的敌人不应是皇后,而是各地的董卓和袁绍罢?”

薇娥沉默,片刻后才道:“身在宫中,唯忠心侍主而已。我劝你别把身段放得太高,眼睛看得远,却忘了自己因谁而富贵。”

“我与足下俱侍奉太后,而太后之所以为太后,是因为至尊,如今至尊尚以皇后为援,既然如此,我等当劝太后容忍皇后才是。若真按足下之计行事,太后是高兴了,却让帝后不悦,进而与太后生隙,莫非真要让至尊把太后当做下一个娄氏么?”

下一个娄氏……!

薇娥心中稍惊,只觉得这话重了,立刻皱起眉头:“小监此言过了吧!”

清晓急忙请罪,说自己失言,但看表情却没这个意思。

“宫中之事,贵人们自有决断,我不过是提供了主意,若是不取悦太后,谁知道她会在私下求取哪些人的想法呢?某些人为了进图上宠、得到富贵,可能比我还要激进呢!现在由我等操办,还能替太后控制一二,岂不宽心?”

薇娥的口气也软化下来,清晓连连称是,两人互让一番,默契地跳过了这话题。

不过,薇娥的脑海中仍是回荡着那句“下一个娄氏”,一时间分不清太后的责任和边界在哪里。

难道只有不妨碍至尊掌权,才不是那个娄后的行径么?可如此一来,太后又和一个活着的牌位有何区别?她们便也不过是侍奉一个注定枯槁的石佛而已,何时能在后宫出得头来?

再者,娄氏可以,李氏为什么就不行?以太后对至尊的宝爱,定不会出现之前娄后的掣肘,这也是由于至尊太年轻,需要家人帮忙护持之故——总不能任皇后欺凌太后吧,至尊能忍,她们怎么能看着侍奉的太后遭到这样的轻视!

作为太后的近侍,薇娥等人想维护李祖娥实在是正常不过,但其中夹杂了多少想争夺权力的念头,就连她们自己也数不清。

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情,薇娥和清晓一起准备着赠送给新宫妃的礼物,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带着一队宫人款款来至昭阳殿外:“太后命我等送来贺礼。”

昭阳殿的宫人们收下礼物并表示感谢,在高殷迎亲前,太后的礼物就准备好了,但这种临时性的赏赐也不少,甚至能提前预判到,在举行宴会时多赐一次才是完满的礼节,何况这次还有太后的侄女。

高殷坐在次席,转头看向主位上的母亲:“母亲如此礼重,倒叫孩儿不好意思。”

李祖娥大笑:“道人与难胜大喜之日,我怎么都要来看一看,何况今日如此华盛!”

她不久前才来到昭阳殿,终究是想看自己的侄女与最宠爱的儿子完婚。

高殷对此也不意外,只是有些遗憾,他没什么借口阻拦李祖娥,也就无法阻止她对李难胜的额外关注,此次纳妃,他对待五妃已经尽量维持着公平的待遇了,只不过李难胜比她们更加公平,也不知道会不会显出格差,让某些人心寒。

不过这就是皇权和孝道,不只有他自己享受,母后等一干人同样是受益者,总不能自己吃干抹净,倒让她受委屈。

再一想到之前自己还打算让李祖娥去送死,高殷就有些心虚,态度愈发的恭敬,斟满三盏酒,而后亲自端到太后面前:“孩儿在母亲跟前只是人子,能得到母亲的祝福,实在是欢喜之至。这辈子能做您的孩子,是儿之荣幸。”

这话说得李祖娥心花怒放,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宝贝嫡长子是天下最美最聪慧的娃头,就算高长恭也无法和他相比,又见高殷向阶下招手:“难胜请上来。”

按高殷的意思,昭阳殿分为内外三班,外臣和品级低的近侍坐于殿外长廊用餐,殿内广大,能容纳下数千精兵,从殿门到中端则让四品以上的将军、臣子、三公和王公贵族等重臣就席享宴,与高殷最近的核心区域则是高氏诸公主、宗王与王妃以及亲戚的位置。

让很多人难绷的是,今日杨愔也在席上,且坐的就是宗亲之席,在高殷姑姑太原长公主高静的身边。此前杨愔自比为比干、诸葛亮,不大乐意以外戚的身份受恩,因此除了纯粹的皇室家宴,能选的情况下都会在重臣最前列就座,以显示自己是用才干得到的席位。

但现在他已经被高殷废黜,没有官爵,当然就不能坐在重臣席位了,只能乖乖呆在妻子身边。

高静如今三十三岁,幼年的时候家中还未发迹,过了数年父亲高欢大破尔朱兆,乘胜进据魏都洛阳,成为东魏实际的控制者,这时高家开始兴旺,但高静的性格早已在颠沛流离的幼年定型,既是实际主义,又非常重感情。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孝静帝元善见,那时虽然家族已经起势,但高静仍把自己当做怀朔一民女,对于侍奉天子感到万分的荣幸,哪怕自家由臣格登践皇族,孝静帝已无用,也仍替他试吃食物以保全夫君,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护住。

高静又不能拿东西哐哐把弟弟砸死,给丈夫复仇,因此从悲痛中走出来后,高静又嫁给了大自己二十岁的杨愔。感情不是没有,但肯定不如第一任的白月光皇帝丈夫,她最年轻和最美好的回忆都随着东魏的灭亡而埋葬了;与杨愔相遇时,虽然韶华仍存,但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

从某个方面来说,高静算是少有的不嫉妒丈夫纳妾的女人,一来她的前夫是皇帝,本来就阻止不了;第二任丈夫感情又那么回事,而且杨愔的宗族被屠戮过,正需要开枝散叶,以免杨氏断绝,她也不好阻止。

因此夫妻间达到了一种诡异的相敬如宾的状态,例如高静虽然是高祖次女,地位颇高,但为了迁就杨愔,总是坐在宗室的最末端,这样便能和重臣位的丈夫说些话,反正她一个婚姻关系诡异的女子不在齐国政治的漩涡中,也乐得离开暴风眼的中心。

不过今日,高静就和夫君凑到了一起,因为夫君杨愔必须要来,若他不来,那以后都没什么机会来了,至尊侄子若是发怒,可以随意安插一个“蔑视皇室”的罪名把他干掉,那高静又可以寻第三任丈夫了;而且夫君以后有没有起复的可能,也要从这时候开始活动,好歹在至尊面前露个脸,让他还记得这位曾经的辅政大臣尚书令。

听见高殷的呼唤,高静便笑喊着:“难胜,至尊在唤汝呢!”

李难胜腼腆地站起,显得局促不安,高静于是起身搀扶她,把她送到了大殿的中心、皇帝与太后跟前。

无数双目光注视着李难胜,或嫉妒、或羡慕、或贪婪、或欣慰,它们传送来的海量意识让李难胜喘不过气,娇柔的身姿摇摇欲坠,李祖娥顿时担心起来。

这可不行,若是在大庭广众晕倒,那就落得了颜面太薄、遇事则避、难堪大任的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