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军礼
高殷微微点头,无悲无喜,似乎这只是一件寻常之事,合理到不足以提出异议。
其后高殷又下令,牵出在边疆战斗里抓捕的一千名库莫奚俘虏,以今年的战斗来计算,他们多是杀害辽东妇孺、血债累累的重犯,即便被迫屈从,也仍不愿归顺,屡次有行事逃窜之意。
高殷坐在一辆出自奚人首领,而又被齐国匠户改造过的奚车上,高达五米,几乎立于半空之上。
五米的马槊与禅杖高举而立,诸多弥勒等小型佛像也被高高挂起,宛若修罗金刚护持、神佛林立,更为帝皇带来神奥的玄密,被召集来观礼的士民们见此场景,不由得膝盖抖动,渐次跪地,随着一人开始,狂热就如同倒塌的骨牌一样轰洒一片,对着高卧苍天的皇帝与皇后顶礼膜拜起来。
对于分享这份荣耀,郁蓝很是欣喜,此前的经营与付出皆是为了这种时刻,她对高殷的投入没有白费功夫,心悦之间,右手与高殷左手十指相扣,牢牢握住他的手,满眼都是流转的爱意。
高殷正襟危坐,似乎无暇顾及,却又适时地将她搂在怀里,听着郁蓝发问:“至尊此举,实是大赞,不过一会礼成后,我们又要如何下去呢?”
她舍不得松开右手,于是动起左手来,在高殷下颌处微微拨弄:“莫非要丢几根绳索下去,我们顺流而下?”
“先做个秘密吧,一会儿再告诉你。”
高殷在外人面前,更看重自己的形象:“你可以带着点期待,先看我们汉人的军礼。”
“或者说……是大齐之礼。”
高殷的天子御旗由侍者引领,与天子的猎车在场中绕行一圈,代表着皇帝的巡游,同时散发出铜钱、米粮、酒水与些许糖果饼子,这倒是高殷的独创,若想让臣民记得自己的好,那就要让他们得到一点实惠,就像后世的传教士总爱准备免费鸡蛋一样,淳朴的百姓记不住教义,但能记得住走完流程能领免费鸡蛋,无形中就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驯服。
辽东的百姓久受兵祸,本就感激天子此次出兵扫靖的威能,如今又受到天子的恩赐福德,感激之至,无数人都流下泪来,高呼着至尊万岁、仁慈之类的话。
“肃静!”
等车驾行满一圈,百姓仍恋恋不舍,维持秩序的武官出声大喝,制止百姓们的出格举动,使得场地安静。
军阵像是游动的鱼群,忽然展开两翼,仪仗队吹着鼓笳箫角,上百名军官与千名士兵穿着军装骑马入场,手中兵刃相交,发出金戈之声入场,提醒观众此时的场景已经转换了,肃杀的氛围迅速扩散到全场。
众军士一边呼喊,一边移动到指定位置上,接着伫立如雕塑,寒冷在其身上不见分毫影响,让百姓的内心感到十分安慰,他们正被齐国最勇敢的人们保护着。
百姓们握着至尊的礼物,心中的激动难以按捺,他们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紧张着、仇恨着、咬牙切齿地期待着。
“是时候了。”
高殷拿起身旁的酒壶,给自己和郁蓝倒了一杯,互相一饮而尽,随后再倒了一杯,伸了出去,诸人都见到了从帷帐内伸出的那只白玉之手。
它轻轻旋转,酒液滑落,落入地上的火盆中,忽地冒起升腾的烈火。
礼官见状,立刻高呼:“时辰已到!”
众军士爆发出一阵敲打喝叫之声,十分急促,随后又迅速止歇沉寂,徒留余音在空气中荡漾。
不远处是那一千名被准备好执行血祭的奚人俘虏,他们面上仍有不甘之色,却被身旁的齐军恶狠狠地压制住,在这些奚人的前方,是一队手持弓箭的齐军,左右两侧是被指定观礼的那律、阿鹿桓等提早投降的奚族俘虏。
由于被击溃得早,又没造成太大的伤亡,反而使得他们的境遇较之其他奚人幸运很多,虽然仍不免沦为实质的食干,但好歹也算是入了齐军,见到战力比自己强大的辱纥主等部之勇士沦落至此,他们难免生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意,但又忍不住暗暗庆幸,能打有什么用?还不是成为刀下之鬼,不如自己败得巧。
同族之间隔着天堑,也代表了两条不同的命运,奚人俘虏忍不住大骂,那律等人这边愤慨,正打算也开口骂回去,却见几名首领轻声喝止,他们都见到了身旁的齐军开始张弓。
咻——!咻咻咻……
随着第一箭的飞起,无数枚箭矢朝着奚人们扫射而至,他们的力度并不大,将距离控制在奚人眼前的草垛,威慑力大于杀伤力,最多有些没长眼的流箭射在奚人身上,却也弄不死他,只是让他们更加惊惧。
奚人俘虏爆发出惨叫,刚刚兴起的愤怒转眼变成了恐惧和颤抖,地面上也多了些许腥臭。
“看呐,那奚狗尿了!”
齐人见状忍不住大笑,对库莫奚的印象从残暴转变为了胆怯懦弱,进而对控制他们的齐军更加崇拜。
“肃静!!”
齐军武官再次大喝,齐人纷纷噤声,带着孩子的士民同时伸手捂住了孩子的嘴,眼睛又睁得极大,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高长恭独骑白马,行至中圈,他肤如凝脂,面如冠玉,像是一名俊俏的绝世美妇;又穿着一身标准的天策军服,配上华丽的甲胄,俨然是天将下凡,使场中的百姓士民无论男女,俱皆看得痴了。
他手中持的却不是武器,而是一杆金制禅杖。
“前队出列!后队准备!”
随着高长恭的话语,禅杖晃动,发出清脆叮铃的声音,士兵们闻言,收起其他长兵,拔出宿铁刀。
高车上珠帘轻颤,高长恭一挥禅杖:“杀!”
最前排的十名奚人俘虏被齐军押着朝前走去,随后忽然松手,徒留他们在原地。
奚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两旁的齐军便策马奔出,接近后伸出刀刃,宿铁刀自他们脖颈中剧烈亲吻,将奚人热情地迎接到了死亡的国度。
任何的愤怒与不甘皆随清风而去,一切变得虚无。
代替他们发出声响的是诸多的齐民,他们齐齐发出高呼,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武官没在这时候喝止,齐民也很自觉地没敢放低声线,可能也是怕惊扰了染血的齐军。
此刻在他们眼中,这些齐军就像地狱来的修罗,以杀止杀,既令他们害怕,又让他们兴奋。
杀,杀死这些库莫奚人!
“杀了他们!”
感受到百姓的呼唤,武官纷纷皱起眉头,这也是你们能够下令的?
他们看向高台,只有这上面的王者才能支配他们。
见上方不出旗子制止,武官便勉强当做没听见,只是瞪视声音传来的方向,这的确有着效果,声音又渐渐消去,没敢再发出更嘈杂的声音。
在圈外诸人进行无意义的心理拉扯间,场中持续着残暴的厮杀,或者说是屠戮:一队队奚人俘虏被压往前列,同胞的尸体就倒在脚边,然而多是无头,首级或被刀法精湛的齐兵在最后一下挑开、拨到场中,或斩落首级后一下拍远,更甚至是落地后为他们纵马,使马蹄践踏破裂或踢飞,偶尔还会有一颗落入一旁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恐压抑的低喝。
奚人的狂妄在这冷酷的残杀前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为了不被夺去生命,他们转变了态度,或跪在地上祈求饶命,或发出愿意为奴的哭诉,然而无论他们是怎样的态度,都被身后的齐军推至前列,甚至干脆一脚往前踹去,然后就是从队列中出来的一名齐骑,接着就是无垠而深邃的黑暗。
目睹这一切的那律等人眼角抽抽,他们害怕的不是斩杀俘虏,而是齐军表现出的冷漠。人毕竟是同族,不是动物,杀人必有反应,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怒,都是对斩杀同类的额外反应。但齐骑毫不怜悯,也无所动容,甚至连喜悦都没有,只是冷漠的执行军令,不论那是不是人类。
这样的军队,已经不似人类的军队了。
他们颤抖着抬头,看向上方的高台,一时间只觉得无比的庆幸,又深切的恐惧:本以为自族是一群凶狠的狼,结果却误入了万虎的巢穴。
如今狼胞被推了出来,在他们面前杀死,是杀给他们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