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回都

齐国皇帝远入漠北,征伐库莫奚取得大胜的消息,随着高殷带着切实的胜利果实回归,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辽东之地。除了库莫奚,还有少许契丹、室韦、铁勒、靺鞨等野狄进犯,得知消息后的他们大为惶恐,只以为齐帝未死,或明白齐军兵威未衰,纷纷退兵而去,乾明元年的冬天针对齐军的入寇,最终以齐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重要的军事目标已经达成,如今正是享乐之时刻,高殷因此在和龙城与皇后郁蓝渡过了逍遥快活的三天,这期间内军队停止战斗,收拢归队,做班师还朝之准备。

军队集结完毕的最后一日,也就是正要开拨回都的日子,郁蓝欣喜地抚摸着肚皮,面容如花一般娇艳,展现了与以往的强蛮气息决然不同的温柔。

自从高殷归来后,她便遁入了后宫中,寻常不得见百臣,而和龙城本地的命妇多半都没资格参见皇后,偶尔被召唤,也是战战兢兢,她们都还没到计较皇后国别的资格,因此全然没发现皇后与此前有何不同。

唯有随郁蓝从草原入中原的突厥侍女,以及从进宫后惯例安排给郁蓝的、她开始用的习惯的汉女侍婢会在私下各自窃窃私语,讨论着皇后的转变是否和育有子嗣有关。

权力是如此具有魔力,哪怕只是承载它的枝丫,都被折射出璀璨的光华,诸多宫女和太监作为皇权的延伸,从它们手中偶尔漏出些许消息,都能够影响外朝的风向,何况是如此重要、事关帝国未来传承之事,对它们来说,只要能换取一些微薄的利润,那便足够有意义了。

不仅是皇后,包括皇帝、夫人、各将领大臣身边多少都有着眼线,这是皇权的伴生之理,只要有侍奉贵人的仆人,就会有这些眼睛存在,它们既监视着权力,也被权力所利用,谁都希望通过他们来扩充自己的影响力,只有无谋、自卑的统治者才会彻底摒弃它们。

因此虽然帝后尚未回宫,但远在千里之外的邺都已经是满城风雨,毕竟即便是天保帝也未曾将李皇后带出邺都与下都之外,而乾明皇帝携突厥皇后远去辽东,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这种试图离开朝臣视线、自行其是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举动。

“至尊与突厥联挟出兵,一同远征漠北,大破库莫奚!”

“善哉!奚贼即破,边患已除,辽东则无忧矣!“

“看来突厥当真已经成为我齐之盟友了,这秦晋之好,真是结得妙啊!”

“少来了,当初谁说与蠕蠕锻奴结亲,有损国体的?哈哈哈,还说什么胡风腥膻……”

各色各样的逸闻见到在齐国内迅速扩散,最明显的便是让高殷在军事上的合法性高了一大截,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封建帝国再怎么讲仁义,本质也是以军队武装暴力来统治天下的,能征善战是建立起一个国家的基础。

枪杆子里出政权嘛。

虽然有着借用先帝的军事遗产狐假虎威的嫌疑,但高殷御驾亲征,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至少他在,那这支军队的首功就一定在他。

钟会的命运,其实就蕴含在这个道理中。历史上的曹魏后期,朝权其实掌握在司马昭手中,由于司马昭意外弑帝,使得司马氏的霸府遭到诸多魏臣质疑,毕竟哪有权臣权到当朝天子死的,因此司马氏霸府的统治地位岌岌可危。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昭急切地需要提升个人的威望,因此谋划了伐蜀之战,这和高殷希望将历史上原本小打小闹的库莫奚入侵打成一个大胜仗是同样的逻辑:在清理贺拔仁、斛律金等一系列政变将领后,高殷要证明自己对齐军的控制,足以弥补失去他们的战力。

而司马昭的军事目标虽然定在了伐蜀,但实际目的其实就是“以袭汉中”,九月份取得了足够的战果,汉中的多数据点被魏军夺取,汉军退守剑阁与钟会对峙,十月份魏帝曹奂就封司马昭为晋公,晋位为相国,加九锡,可以说,司马昭的战略目标在此刻也基本达成了,接下来就是守好打下的领土,回城受赏,因此钟会也在此刻建议退兵。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蜀汉遭遇了黑天鹅事件,原本拿下汉中,魏军建立统治后就能慢慢耗死蜀汉,但邓艾这老小子为了自己的功名,带着数万士兵赌命,结果还真给他赌对了,刘禅以为魏国大军将至,被迫投降,将司马昭口头上画的一个大饼变成了现实。

可这就不对了呀!因为司马昭所需要的是一个在他规划下完成的军事任务,这样得到的功勋才是他自己的,但现在蜀汉已灭,而他本人不在前线在洛阳,这也就是说前线真正的伐蜀大功与他毫无关系,是具体执行的主帅钟会和打到成都的邓艾所有。

这便出现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司马昭麾下的将领比他这个霸府首领做得更好。而司马昭偏偏还不是皇帝,理论上这份功绩归于魏帝曹奂的功德,实际上是在战场上卖力厮杀的钟会邓艾所有,因此这就使得钟会和邓艾在军功上超越了刚刚弑帝过的司马昭,对司马昭产生了严重的威胁。

所谓的政治,其实说穿了就是分配利益这么点事,但没算清楚这笔账,那么只会在外围无限打转。邓艾的突然暴走确实使他获得了名扬千古的战功,但他本人把持不住,而钟会也只能在绝望之下和他爆了,杀死邓艾便打算在蜀地直接造反,因为出身名门、懂得世家套路的他可太清楚了。

此时的钟会才三十九岁,司马懿创业是七十岁,而钟会老爹是比司马懿活得还要长的钟繇。这也就是说,钟会一旦继承了钟家的优秀岁寿,又有了伐蜀这个巨大军功傍身,那将来做第二个司马懿几乎是定局,因此司马昭是必然要把他这个主将也一起杀死,才好将伐蜀大功归于自家。

高洋早年的亲征,也是出于这个道理,毕竟亲上战场吃硬仗,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会多说什么,如今轮到高殷掌舵,他也必须在以武立国的大齐显出军威来,提升自己的个人威望。

如果委派其他任何人,将来都有着使其做大的可能,哪怕是忠心耿耿的娥永乐,也未必不会变成下一个邓艾,因此高殷同样要远赴辽东,乃至深入漠北,才能切实的摘下这颗果实。吞并下属的功绩,一次两次还可以,但次数一多,即便他们都献过心头血,也仍会有怨言,毕竟高洋在时也是亲自带他们出征的,高殷在这时候并没有更多的优待,现在被保护着在前线厮杀已经是极限了。

不是成为了皇帝就被所有人崇拜,而是因为被所有人崇拜而成为了皇帝。前者是皇权的幻影,后者才是帝王的本质。

此时的高殷与后者的距离更加接近了,虽然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现在可以略略止步,骄傲地宣扬自己的功勋。

“皇帝臣殷,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四夷之为中国患也,久矣,北狄尤甚焉。秦汉有匈奴,魏晋出五胡,皆残害一时,恶延百世。今我大齐治顺平昌,仍有库莫奚、契丹、高句丽等酋豪劫剥烽戍,杀害吏民,恶积祸盈,人神共愤。”

“朕受天明命,子育万方,故难忍丧民之耻,败土之恨,兴国中义兵,诛塞外群丑,不惟清正国朔,亦有怀天道耳……”

洋洋洒洒念完一段祭文,高殷将其郑重卷起收好,而后又展开一卷,这次是宣读诸多将士的功绩:

“王者所用,唯在赏罚。赏贵适理,罚在得情。齐膺有天勋,实赖将帅竭心,文武尽效,宁内拓外,迄用有成。威灵远著,寇逆消荡……”

高殷突然顿住,面向与他一同厮杀的百保鲜卑们,在他们身前摆放着数十辆奚车,里面躺着战死的将士,很黑色幽默的是车内以木板隔开,尸体宛如上下铺一般叠了数层,而防腐的待遇都是精制的海盐,比秦始皇的死后规格要高出许多。

高殷对着他们念出祷文,在寒爽的冬日下,祭台上的皇帝背负冷阳,口中天宪带着庄严肃穆的神圣之感,平等地播在棺木与兵众身上,无论是他的殷殷情意,还是口中吐出来的待遇,都让诸将为之动容。

将士们忍不住微微颤抖,待至尊最后一语落毕,礼官稍稍暗示,将兵们便纷纷行起军礼,一同高呼:“吾皇神威圣德,臣纵百死,亦保延齐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