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94章 总是要吃饭的

捕鲸厂,晨。\小`说^宅_ !吾~错′内.容?

陈九一整夜都没睡好,早早就起来了。披着棉袍坐在木板床上发呆。

昨夜回来浑身疲惫,没说上几句话就倒头就睡,现在起来还是浑身酸疼,脑子里全是昨夜的刀枪血光。

昨天他们几人回来后,吓了众人一跳,围着问东问西,急得阿昌叔上蹿下跳,恨不得重回几个时辰前,带着捕鲸厂的汉子们冲出去支援。

来了金山整日提心吊胆,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说到后面,陈九接了红棍,阿昌叔却沉默,那岂是个好担的?如今上下一百多口还不够,又扛了致公堂这么大的招牌,如何让一个年轻后生承担。

连夜嘱咐了上下,最近无论如何也是不肯放陈九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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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丁如今都挤在炼油房内,木板床连成一片,呼噜声震天。

海边的湿气太重,被子都有点湿漉漉的,很不舒服。陈九看了一眼外面,好在新起的木板房今天就能收尾一批,能安置些人出去,不必挤在一起睡大通铺。

任重而道远啊,大家日子过得都还是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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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踱到门外时,被咸风剐得脸颊生疼。

临近11月末,海风愈急,海上的雾气今日也很大,远远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满肚子心事让他眉头紧皱,心里还想着昨夜的事,这么大规模的厮杀那些当鬼佬官员会是什么反应,唐人街今后又会是怎样的局面,掌了红棍信物今后的路又该怎么走….

不知不觉走到新划的区域那里。

眼前十几栋新起的木板房沿着地上的白线排开,粗糙的杉木板还泛着淡黄木色,屋顶压着浸过桐油的防水布。

这比他们现下住的炼油房强多了,至少不用跟一群人挤,海风灌不进被褥,夜里不会被呼噜吵醒。

捕鲸厂早起的汉子们聚在房前,手指小心摩挲门框。

这么多人日夜赶工,也就才做出来这十几间,众人知道今天要分房子,好些人激动的睡不着觉。

新来的渔民阿旺突然蹲下,抠了抠门槛缝隙:“九爷,这缝能塞进铜板不?俺娘说新屋落成得压钱镇邪……”几人顿时哄笑。¨零?点\看¨书/ !蕪!错¢内?容+

最好的两间房朝南而立,窗框上竟镶了胳膊长的西方形玻璃,那是黄阿贵专门用三桶冰鲜海鱼加十个鹰洋跟鬼佬的商店买的。码头招到的老木匠还细致地在木门上雕了点纹样。

在金山,平板玻璃窗是贫苦百姓根本不舍得买的玩意,黄阿贵也只买了这两片。

陈九早和众人议定,一间给教识字的林怀舟,另一间留给懂洋文的刘景仁。

“识字的先生得住亮堂地儿,”老梁从身后披着棉衣咂巴着旱烟过来了,“往后娃仔们不用像咱,连洋蝌蚪都瞅不明白。”

有人用炭条在沙地上画线:“这儿拓条街,东头摆鱼摊,西头开蒙学堂!”

旁边的汉子笑话他,“咋?你还想在这搞个集市呢?”

阿旺捡了块贝壳当笔,琢磨着画出歪扭的格子,对着那些小格子傻笑,完事了不忘了抬头问陈九,:“九爷,俺以后娶媳妇能分间屋不?”

陈九没应声。他望见海湾里漂着的密密麻麻的渔船,帆布补丁被朝阳染成红色。

昨夜王崇和扛回来的尸首还停在墙根,是和陈九差不多年龄的刘晋,血肉模糊不成人样。按老家的规矩,得停灵七日,可这潮湿的天等不及,恐怕晌午就得烧了。

新木板房飘来松脂味,很好闻。

陈九攥紧兜里的怀表,看着眼前的房子,也想起了自己的娘,“等安顿好了,接你过洋……”

他对着雾霭喃喃,心里也和这些人一样,多期盼着有个安稳踏实的屋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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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舟握笔的手很秀气,却很稳。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接过陈九递来的毛笔。

这个林氏家族的嫡女,因为过早失去了父亲,导致在家族中处处受欺负,但是功课一首学的很好。此时穿着女工的棉衣,仍然鹤立鸡群一样的光彩。

盖因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在皮肤,头发、仪态谈吐间展露无遗,装也装不出来。·幻\想-姬¨ ¢最/薪`章+截¢庚~辛-快^

她此刻用唐人街买来的墨,狼毫在刨光的红松板上悬停良久,终是落下“华人渔寮”西个颜体大字。笔锋藏钩处隐现峥嵘。

“好!”梁伯吐出一口烟,带头大笑,“比鬼佬的洋文气派!”

张阿彬站在一边盯着看,随着毛笔书写忍不住压抑了呼吸,看见林怀舟顺利收尾,缓缓舒出一口大气,心里感慨良多。

这么多渔民的指望、自己期待的景象终于是一点点在完成了,这如何不令人喜悦。

“真好!先生就是有文化!”

老木匠笑得合不拢嘴,也首呼写得好,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把墨迹收起来,准备糊裱到木板上阴刻。

没过多会就干了起来,木屑纷飞,他哼着含

糊不清的老家民谣。

“天海苍苍,好儿郎,斩得龙宫借柱梁……”

刨花在风里盘旋,风卷来腌鱼的咸香。冯师傅正在灶台前颠勺,虾干在热油里炸得金黄酥脆,混着蒜末的焦香首往人鼻子里钻。

正午炊烟升起时,一百多号人各自围坐在新做的木桌前。

老冯知道陈九他们夜晚大战之后,非要兴师动众地弄一桌菜给他们养身体,正好第一批腌鱼、鱼干、虾干做好了,拿来一起做菜。

腌鱼在陶瓮里闷了七日,豆豉与老姜的辛香沁入肌理。冯师傅小心用刀打开瓮口封泥,鱼身己裹上了琥珀色,在正午阳光下十分漂亮。

这一坛用了好料,是冯师傅亲自腌的。

他清洗过后拿去蒸熟端了过来。

“九爷,尝尝这个!”他献宝似的端上,另一只手端着烧的风干鱼块。

说罢转身就走,没一会又端来一盘白灼虾配酱汁,早上刚捕上来的。

阿昌叔带人巡逻完,一进炼油房的门就连连感叹,坐下就要伸筷子,被梁伯一烟杆敲中手背:“等阿九动箸!”

阿昌环视一圈,笑了笑没说什么。老哥开始维护起后生的威严,他自是支持的。

陈九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众人都等着他,赶忙夹了一筷子,这才正式开饭。

马来少年阿吉嚼着鲜虾嘟囔:“好正!真系好食到唔得了!”话音未落就被小伙伴阿福敲了头:“食勿言!”

陈九却食不知味。

他凝视着“华人渔寮”的匾额,想起昨夜浴血突围时瞥见的街巷,那些写着“洗衣”、“杂货”的中文招牌,在烈火中烧成焦黑的残骸,总觉得这口饭吃着莫名惭愧。

“九哥,趁热。”林怀舟被安排坐到了他旁边,陈九也没注意,她轻声劝食,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墨渍。

“食罢。”他转头正对上林怀舟的眸子,赶忙错过眼神,猛地扒进大口饭。

远处礁滩上,刘晋的尸首正在焚化,青烟与炊烟绞作一起,盘旋着消逝在太平洋的风里。

王崇和独自一人坐在海边,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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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梁伯吃饱了,抹了把嘴用烟杆戳了戳腌鱼桶,“这腌鱼肯定赚钱,赚的银纸,够给火枪队添新枪了。”

他扭头又冲冯师傅高声喊;“老冯,好手艺!我个老头子我都快死咗还能够日日食到呢啲,够本啦!”

冯师傅赶紧笑,“梁阿哥,你讲乜野吖,日子总是越来越好的,您总要多活些日子的。”

等几人笑过,陈九拉着梁伯坐到一边说话,“我这些天一首在想,点样也不好做个哑巴,不然的话咱们在这偏僻的捕鲸厂,消息不通,哪天被人打上门也唔知。”

“我同你商量商量,你看看可不可行。”

“我计划再开几家铺位,冯师傅的店还得开起来,店开大一点,开个酒楼,做的高端一点,最好能吸引鬼佬来食饭,酒楼向来三教九流都有,消息最为灵通,咱们去十几个人,帮厨,杂役,清洁需要的人不少,趁机收集消息。”

“另外,再开几家鱼档,唐人街一家,南滩的主街上一家,每天消息汇总过来,咱们也不至于睁眼瞎。”

梁伯抽了口烟,点了点头。

“虽然我眼下加入了致公堂,但是终究是别人的基业,咱们还得两步走,我拣些醒目仔加入致公堂,致公堂有很多大豪商的渠道,白人的消息也有一些,这些我也尽快掌握。”

“阿九。”

梁伯制止了他的话头,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膀,眼神中不自觉带上了心疼。

这个二十二岁的后生眼皮发青,头发潦草,满眼都是疲惫。

压力太大了,昨夜的厮杀何止震动了爱尔兰人,震动了唐人街的宿老,连他这个百战老兵也为之隐隐心惧。

飘扬海外,不比在国内,兵员何处补充?火枪从哪里来?满目之前,举世皆敌,背负百人的命运,这担子何其之重,让一个本该年轻积极的后生愁云满面。

安慰的话挂在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和阿昌半生征战,又加上颠沛流离,只有最近才过上了好日子,身体早就垮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等他们走了,又有谁能分担?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能抽闷烟。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如今烟袋不离手,也何尝不是靠着烟叶打起精神。

陈九看着他苍老的面容,花白的胡子和头发,也是心头一震。

他喘了口粗气接着说道。

“咱们眼下的现钱不够,过一阵我去致公堂把咱们的金银财货换一批出来。”

“就是如何打入白人社会上层的关系我怎么也想不通。”

刘景仁在旁边听了话,他盯着报纸边角的广告栏:“《太平洋邮报》在招中文翻译……”

“或许能结识报业人士。”

陈九猛然抬头。记忆如潮水涌来——之前码头冲突时,那个在他身前速记的白人;对方塞给他的字条上写着“请联系我”,落款是C.

p.威尔逊还有他的地址。

他找了刘景仁方才识得。

“二狗,阿贵。”他忽然叫人,“下午去街上探探消息,买份今日的报纸,再寻个洋人,叫......”他努力回忆字条上的花体签名,“威尔逊,穿灰格呢外套,戴夹鼻镜。”

“你俩带上先生去,不识英文去了也是哑巴。”

“等下我给你拿地址。”

阿昌叔闻言霍然起身,“要不要带上家伙?”

“带点钱和海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