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河138
这一年的八月中,金举人的厂子已经正式投产了。
他嘴上说的很铿锵,好像要大干一场。但这个年纪了,他特别谨慎。绝对不过多的投入,就是这两年老三、老四给的孝敬钱,攒下来有个三千块。
钱就这么些,能赚就赚,赚不了赔完也不心疼。至于厂子,地址压根就没有找。因为金家那个正装修的宅子占地五亩多,哪里就挤不出个小作坊的位置了。
工具是四爷给了图纸,金大官帮着做的,本来就不复杂的工艺还不怕被人偷了去。
桐桐给联系了生产各种毛线的厂子,金举人不要好的毛线,低端市场嘛,就是那种断的毛线也是可以的。看起来会有一些线头,但是没关系,成本足够便宜。
赵美贤退休了,也没啥事干,找来的女工都是她这个岁数的人。计件算工资,她干这个。
王竹兰卖了几十年菜了,是个不怕卖东西的人。先一天生产的几十件,人家三轮车一蹬,王菜市场门口一停,先看看能不能卖出去吧。
桐桐说,按照孩子的尺码,大小件把尺码算好。九月份孩子开学,家里大人舍不得穿,但是会给孩子买一件新的。
再有年轻姑娘、小伙子的样式,其实跟高中孩子这种大孩子穿的区分不大,差不多的尺码就可以。现在过分胖的人很少,大家的身形都差不多,精瘦的人占九成。
这个月份天有早晚了,但还不到穿毛衣的时节。
桐桐从学校给弄了两个用过的半身木雕模特,把衣服套上,这就有个差不多的样子了。样子很简单,只有圆领和鸡心领两种,就是一般的平针,一点花里胡哨的针法和图案都没有。
百货商店的毛衣基本也没有可挑的,一件成年人的毛衣十七块五,当然了,羊毛衫不是这个价钱。
就是一般的纤维毛线织出来的毛衣,就是这个价钱。
金举人算了再算,大孩子的毛衣要价十块零五,再小一码的八块,再小一点,学校高年级能穿的也就是六块五,再小的孩子一件五块。
十七块五的价钱,对很多家庭来说,感觉块二十块钱呢,家里有学徒的,一月也才拿这点工资,不是非必要都不买。
可要是十块左右,这个就觉得能接受了。谁不想叫孩子穿的体面一点?几块钱一件的毛衣,买大一点,孩子能穿几年,大的穿了小的还能穿。
衣服拉过去,桐桐放假还没收假呢,就过去帮忙,至少收钱看摊子,对吧。
其他妯娌都在上班,下班回来还得接孩子做饭,刘千山没开学,跟老三在特区。只有桐桐闲着呢。
她把六六给孩子扔下,陪婆婆出来摆摊。
王竹兰说:“您收钱就行!”别的不用管,年轻人面皮薄,不好意思。
谁知道她只管收钱就好,人家特别会买。
这次的毛线枣红色占了大头,毛衣基本就是这个颜色。桐桐就说给孩子买衣服的人:“……学校一般有活动,都是要红毛衣!”深一点浅一点倒是不严格。
夏天就是白衬衫白短袖,春秋就是红毛衣黑裤子白球鞋。没有就得到处去借,借了大人的还不合适,往裤腰里塞。
桐桐拿了一件递过去:“这个能打一点,袖子挽起来,下面往里面一折,收口紧,不掉!孩子能穿三年。你家这小伙子长的体面,有活动都是门面担当,要占前面的。”
本来还觉得家里是个男孩子,初中了,逆反,不愿意要红的。只问说有没有蓝色的。
结果这个小媳妇一说,还真就是……学校活动得用呀!
这大姐就拿了一件,还问一块来的:“你不给你家老大买一件,八块……”挺便宜的。
人家还来讲价:“两件十五卖不卖?”
桐桐抓了一把提前买的皮筋,扎头发的,“大姐,上哪还有这个价钱的东西?我们也是代售,定价钱不在我们这里手里。这皮筋你拿着,没权利降价。”
于是,八块卖了两件,一分钱都没底。
那皮筋就是普通的皮筋,不过是用废弃的毛线缠了缠,看起来五颜六色而已。
一单开张,一会子人多起来就把这个摊子围住了。
一天只有一百三十八件的量,全卖完了。其实大人的毛衣和孩子的毛衣赚的几乎是一样的。
一件按照一块五的利润定价的,不到一个小时卖完了。
婆媳俩先回家,王竹兰数着钱,“……这是赚了……”
“207。”六六一边给她的洋娃娃穿衣服,一边报了个数。
王竹兰愣了一下,在边上算了算:还真就是207。嘿!我们这是啥脑瓜子。
奶奶吧唧亲了孩子一口,六六抿嘴笑,指着老太太给做的小裙裙,“太奶奶,给娃娃穿那个。”
老太太正给几个小子的玩具火柴枪上缠麻绳,怕把手给勒住了。这会子停下手里的活,把小裙裙给六六递过去:这孩子随了她姥姥家的人,聪明着呢。
王竹兰跟婆婆说:“怪不得都做生意呢,是挣钱。”
那是!钱滚钱,慢慢滚吧。
这一见钱,那生产的热情高了,一天三班倒的干活。机械不歇,人歇着。
然后一家子不得闲了。
金举人得来回进原材料,金大官和赵美贤几乎住过去了,看门和看货。金大定叫人送菜,一个人慢悠悠在厨房给做饭,工人吃饭就是大锅饭,馒头是叫卖馒头的小伙子给送的,只自家炖一锅菜就行。
都是挨过饿的人,有大白馒头就觉得很好了,再有半碗菜,老板还管饭,这就很好了。
工资是半月一结算,金大官和赵美贤本来就是来帮忙的,刚开始没可靠的人,怕把自家的东西丢了。
可真到结算工资的时候,给金大官和赵美贤的都是取最高计件的哪个人的工资,按照三倍发的。
住在这边不算,操心的事也多。人家三班倒,这两口子就相当于上的是三班。
那就拿三倍的工资嘛!
二房的两个儿媳妇可乐意了,公婆挣来的将来不还是他们的!本来就有点退休工资,而今哪里花得到工资上?半个月的工资就一百七八,两人一个月挣接近四百块钱,吃饭还是在厂里吃,哪里有开销的地方。
四爷和桐桐进进出出的看了几次之后,就不管了,人家运营的很好。除了最开始的十天亲自去摆摊之外,再没摆过摊了,有人上门来拿货,利润稍微低了点,但是步入正轨了。
他们过去看,人家还嫌他们碍事:“怪热的,蚊子有多,跑来干啥来了?”家里呆着去吧,把孩子看好比什么都强。
两人就真不管了,回家准备准备,得送六六去托儿所了。
牵扯到接送孩子,王竹兰又忙着厂里的事,桐桐就打算开学之后走读了,学校会答应的,他们晚上回来。
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人家的孩子多数都是百日之后就被送过去了,一整天都在托儿所。跟父母的的上下班时间是一样的。但六六不是,六六属于被老人带大的,没有离开过大人。
托儿所就在家属院里面,平时老人也带着孩子来玩,里面有滑梯嘛。
可那是孩子能看见大人,大人就在栅栏外,她玩的可高兴了。这一自己上学,就不乐意去。
一听说要学上学,就瘪嘴,要哭不哭的,洋娃娃也不玩了,积木也不拼了。
跟她讲道理,“大家都要上托儿所!”
“他们不认字。”
“去上了托儿所就会认了。”
“我不上也会认字。”
桐桐:“……”她哄说,“你看,那么多小孩一起玩,多好!”
“我也有很多很多洋娃娃……我和洋娃娃玩。”说着,就往爸爸怀里钻:“我会想爸爸的。”
眼睛那么大,那么有神,要多无辜要多无辜,这会子含着一包泪,这一句话要说不到她心里,她能坐在这里给你无声的掉半天眼泪。
这谁受得了?四爷说桐桐:“看谁家的孩子在托儿所,六六跟哪个熟悉,叫先跟着哪个孩子……”有个熟悉的大孩子,就会好很多。
桐桐:“……”这楼里哪个孩子她不熟悉?平时在楼里都一起玩,老师就住楼下,见天的见。托儿所里哪有生人?
她虎着脸:“金知意,你就说你怎么才肯去?”
人家嘴一瘪,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我要跟太奶奶一起去!我要跟太奶奶一起去上托儿所。”
老太太在屋里掉眼泪,偏人家父母教孩子,她不能护着。又心疼,又不敢管。
这一哭真的把人给心疼的,桐桐一下子就后悔了,干嘛凶她?
四爷赶紧说:“那妈妈去给你们当老师好不好?妈妈中午或是下午就过去,给你们当舞蹈和画画老师好不好?”
不要工资,一天在里面教孩子哪怕半个小时呢,她是不是会觉得我妈妈是里面的老师,我可以很放心的在里面玩了。“爸爸有空也去,给你们当老师,咱做一有趣的科学小实验也可以!”陪你一个月,估计就能适应了。
才这么一说完,人家那眼泪就那么收放自如,眼泪一抹,看妈妈:“我要穿太爷爷买的粉裙裙。”
“秋天了,穿裙子凉!”
不高兴!想穿裙裙。
四爷就进去给孩子取了,白裤袜,嫩黄的长袖泡泡裙,小皮鞋:“穿裙裙。”
桐桐:“……”你叫她穿那白裤袜,回头半晌就脏的不能看了,回头谁洗?
“没事!脏了爸爸洗。”
桐桐:“…………”那你洗。
六六高兴了,然后指着她的小箱子:“妈妈,我还要戴红色的蝴蝶结。”
然后金六六打扮的跟别的孩子格格不入的去托儿所了,除了一栋楼上熟悉的小孩跟她玩以外,别人都不跟她玩!
上个厕所,头上的蝴蝶结被大点的孩子拽下来踩坏了……她一个人靠在墙角,也不哭,等人家都走了,她捡起蝴蝶结,塞到小包包里。
在户外玩的时候,她抓了一只地老虎,会东南西北的动,老墙根下就有!她见过院里的小朋友吓唬过那个拽坏蝴蝶结的姐姐。
逮了虫放到包包里,然后看着那个坏姐姐玩累了,坐下了!她就跑过去,拉开她的衣领,把大虫子给塞进去了。
塞完就大喊:“……虫虫……虫虫……”
虫虫咋了?
孩子们都在玩,并不知道怎么了?只那个孩子知道是六六拽了她的衣领塞虫子了。
起来就蹦跶!可衬衫是塞到裤腰里面的,虫子进去一下子就出不来。
六六还在喊:“脱裤子——脱裤子——”
老师紧赶慢赶的赶来,先帮着脱裤子。裤子脱下来,虫子从衣服里掉出来了。
这种虫子不是飞蛾,不是随便钻的虫子,它只在阴凉的土里钻,要么为啥叫土老虎呢?所以,不会是掉进去的,只能是谁塞进去的。
那边六岁的小女孩还光着屁股呢,哭的一抽一抽的,这么大的孩子,很少跟穿内裤,就是一条单裤了事。
这一脱,老师又检查衬衫里还有没,既然就把衣服给解开了。
把老师气坏了,一边哄被虫子吓坏的孩子,一边喊:“谁干的?”太坏了!
六六可大声的说:“我!我干的——”她努力的举起她的爪子,“我找的虫子,我塞进去的。”
她可骄傲的仰着头,“老师,我塞的。”
老师:“……”这孩子乖的不得了,“为啥要塞虫子。”
六六拿她的蝴蝶结:“她把我堵在厕所,拽我的蝴蝶结,还拽下来六根头发,我都疼坏了!她扔了我的蝴蝶结,还踩!现在都坏了!”
说着,还在一圈小朋友里指:“……她……她……她……她们三个都看见了!能作证!”
老师去问那孩子,孩子不敢撒谎,就是那个大的先欺负六六了。但是:“你要先告诉老师呀!老师会管,会让她道歉,会让她赔偿。”
六六拿着蝴蝶结:“我不要道歉,也不要赔偿!我就要欺负回去!她欺负我,我就欺负她。”
于是,开学第一天,中午桐桐回来,打算在托儿所混半天的。结果别说在里面混了,人家老师都说了:“您要是今儿顾不上,就叫孩子回家告诉一声,得叫家长。”
啊?叫家长?金六六很乖,糯叽叽的,谁敢高声说她,她都哭给你看:“这是又哭了?”
没哭!乖着呢。
老师一边学一边笑:“……正罚站着呢!”
桐桐朝里走,在走廊的这头才一冒头,金六六立马大声嚎哭:“……妈妈……回家……她们都欺负人……”
咋就‘都’了呢?谁还欺负你了?
“老师也欺负我!”太坏了,“我不要上托儿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