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亭亭如盖（十一）
“阿竹，你还记得左贤王的帐篷什么样吗？”她轻声问。
少年点点头：“他的帐篷是黑毡的，顶上有九只狼头，比别的帐篷大两倍。”
三人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往前挪了半里地，果然在河谷中央看到顶黑毡帐篷。帐篷外站着八个亲卫，腰间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可瑾潼注意到，那些亲卫的站姿很松懈，甚至有两个人在偷偷打哈欠。
“我去引开他们，”老李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你们趁机进去看看。”
不等瑾潼阻止，老李已经捡起块石头，朝斜前方的树林扔去。石头落地的声响惊动了亲卫，四人立刻举着刀往树林里追去。剩下的四人刚要跟上去，忽然听见帐篷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碗碟摔碎的脆响。
“进去看看！”一个亲卫喊道，掀帘钻进了帐篷。就在这时，瑾潼和阿竹像狸猫般窜出来，弯刀划过两道银弧，剩下的三个亲卫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捂着咽喉倒在地上。
帐篷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趴在矮榻上咳嗽，旁边打翻的药碗里，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听到动静，老者猛地抬头，瑾潼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浑浊不堪，根本看不清东西。
“是……是左贤王回来了吗？”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阿竹突然捂住嘴，后退了两步。瑾潼认出他眼里的恐惧——这老者脖颈右侧有块月牙形的疤痕，正是阿竹描述过的，去年劫掠河西走廊的带队首领。
“可汗，”瑾潼模仿着柔然亲卫的语气，尽量让声音粗哑些，“左贤王还在阴山关，让小的来问问您的病情。”
老者——也就是柔然可汗，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榻沿：“他……他是不是要逼死我？那十万铁骑的消息，是不是他故意放给汉人的？”
瑾潼心头一震。果然如她所料，所谓的十万铁骑根本是假的，是左贤王为了搅乱王庭故意散布的谣言。可她没料到，这背后竟牵扯着柔然的夺嫡之争。
“左贤王说，只要您肯传位给他，他就放您一条生路。”瑾潼继续试探，手却悄悄按在刀柄上。
可汗突然笑起来，笑声像夜猫子叫，听得人头皮发麻：“他想要王位？做梦！我早就把兵符给了二王子，就在……”他的话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瑾潼的靴子，“你不是柔然人，你的靴子是汉人的样式！”
老李不知何时已钻进帐篷，闻言立刻捂住可汗的嘴。老者拼命挣扎，枯瘦的手指在老李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就在这时，阿竹突然指着帐篷角落的木箱：“那里面！我去年给左贤王送铁料时，见过他往里面藏东西！”
瑾潼撬开木箱，里面果然有个铜制的兵符，上面刻着狼头图案，还有一卷羊皮地图。展开地图，她发现上面标注的并非什么布防，而是柔然各部落的牧场和水源——这竟是柔然的命脉图！
“不好，外面有动静！”老李突然低声喊道。
帐篷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还有人用柔然语大喊着“抓刺客”。瑾潼迅速将兵符和地图塞进怀里，对老李和阿竹使了个眼色：“从后帐走！”
后帐外是片矮树丛，三人刚钻进去，就听见黑毡帐篷那边传来惨叫声。借着月色，瑾潼看见一队穿着银甲的柔然士兵正在屠杀左贤王的亲卫，为首的青年骑着匹黑马，眉目间竟有几分汉人血统的俊秀。
“是二王子，”阿竹压低声音，“他母亲是汉人公主，听说最恨左贤王。”
三人伏在树丛里，看着二王子的士兵将黑毡帐篷团团围住，又看着他们抬出可汗的尸体——老者不知何时已断了气，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看来柔然的天，要变了。”老李喃喃道。
二王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地扫向矮树丛的方向。瑾潼屏住呼吸，将阿竹往身后按了按，刀柄在掌心沁出冷汗。好在一阵夜风卷着松涛掠过，掩盖了他们的气息，二王子的视线很快移开，转而指挥士兵清理现场。
“得赶紧走。”老李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心里的血珠滴在草叶上，洇出点点暗红。他刚才被可汗抓出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浑然不觉。瑾潼瞥了眼那道伤口，忽然想起云安镇的流民们，也是这样带着伤，在寒风里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三人借着夜色往松林深处退，脚下的枯枝不时发出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绷紧的弓弦上。快到林边时，阿竹突然绊到块石头，怀里的草药包掉在地上，干草散了一地。
“别动！”瑾潼按住他，借着月光看清散落在地的草药——那是阿竹说的治沙蛇毒的药草，叶片边缘带着锯齿，在夜里泛着青白色的光。她忽然心头一动，将草药重新包好塞给阿竹：“拿着，说不定用得上。”
刚钻出黑松林，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二王子的亲卫竟追了出来，火把的光像条火龙，在沙丘上蜿蜒。瑾潼翻身上马，将老李和阿竹拽到自己身后的马背上：“抓紧了！”
纯白的河西骏通灵得很，似乎知道事态紧急，撒开四蹄往东南方向狂奔。马蹄踏在流沙上，溅起的沙砾打在腿上生疼。阿竹伏在马臀上，忽然指着左侧的山谷：“往那边走！那里有暗道，是以前商队走私用的！”
瑾潼猛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调转方向冲进山谷。两侧的山壁越来越陡，月光被挡在外面，只剩下马蹄声在空谷里回荡。身后的追兵似乎被甩掉了，可瑾潼却不敢放松——她在镇北将军的兵书里见过，漠北的山谷多是“口袋阵”，进去容易出来难。
果然，行至山谷中段，前方突然出现一道断崖。老李眼疾手快，抓住垂在崖边的老藤：“从这下去！”他率先荡了下去，崖壁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瑾潼将阿竹推给老李，自己则转身抽出弯刀，望着追来的火把冷笑。
为首的亲卫校尉勒住马，看着崖边的瑾潼，眼里闪过惊艳，随即被狠厉取代：“汉人女子，束手就擒吧！二王子说了，活捉你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