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亭亭如盖(十二)
瑾潼没说话,只是将弯刀在月光下转了个圈。银亮的刀身映出她脸上的疤痕,像条苏醒的红蛇。她忽然想起镇北将军教她的刀法——“守中带攻,以静制动”,当年温北君就是凭着这套刀法,在贺兰山一战斩了柔然三王。
亲卫们蜂拥而上时,她突然翻身跃下马鞍,借着战马的掩护矮身滑行,弯刀扫过马腿。三匹战马轰然倒地,后面的人来不及刹车,瞬间撞成一团。瑾潼趁机抓住条藤蔓,像只黑鹰般坠下断崖。
崖底是条干涸的河床,老李和阿竹正举着火折子等她。看见瑾潼平安落地,阿竹眼里的光又亮起来,像刚添了柴的火堆。老李却指着河床尽头:“你看那是什么?”
火光尽头,竟立着座破败的石屋,门楣上刻着“河西驿”三个字,笔画已被风沙磨得模糊。瑾潼推门进去,闻到股熟悉的药味——和伤兵营的药味不同,这是用河西特产的甘草和当归熬出来的,带着点甜香。
石屋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草堆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老兵。听见动静,老兵艰难地睁开眼,看见瑾潼身上的魏军装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是……是大魏的军队吗?”
“我们是镇北军,”瑾潼蹲下身,给他喂了口水,“您是河西军的人?”
老兵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我是河西驿的驿丞……三月初七那天,我们粮尽了,二十一个弟兄往贺兰山走,让我在这守着……他们说会回来接我……”他抓住瑾潼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姑娘,你带了多少人?柔然人……柔然人在贺兰山设了埋伏,他们要把河西军的余部……一网打尽啊!”
瑾潼心头一沉。左贤王的供词、柔然王庭的求和、二王子的夺权……原来这一切都是圈套,目的就是引镇北军放松警惕,趁机剿灭河西军的残部。她忽然想起阿竹说的,河西走廊的春天,油菜花能开到天边去。
“阿竹,”瑾潼转身时,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你熟悉贺兰山的地形,能带我们绕到柔然人的埋伏圈后面吗?”
少年用力点头,火光映着他脖颈上的青筋:“我爹以前带过商队,说贺兰山北麓有个风蚀谷,能直通埋伏圈的后方!”
老李已经在收拾行囊,将干粮和水袋分好:“将军,咱们只有五十人,加上河西军的残部,怕是也抵不过柔然人的埋伏。”
瑾潼摸出怀里的铜制兵符,狼头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咱们不用抵。柔然三王子争位,二王子最忌惮的就是左贤王的势力。如果让他知道,左贤王勾结了埋伏在贺兰山的旧部,你说他会怎么做?”
老李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却被石屋外的马蹄声打断。三人迅速吹灭火折子,摸出武器躲在门后。月光下,一队柔然骑兵停在石屋前,为首的竟是个穿着汉人服饰的青年——正是二王子。
“里面的人,出来吧。”二王子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点汉人的温文尔雅,“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怀里有什么。”
瑾潼握紧弯刀,正欲冲出去,却听见二王子继续说道:“我母亲是大魏的昭阳公主,当年被柔然可汗强掳至此。你们要救河西军,我要铲除左贤王的余党,我们的敌人是一样的。”
石屋里一片死寂。阿竹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像风箱在拉动。瑾潼忽然想起镇北将军说的,当年元鸯将军在海战中,曾与南楚水师联手对抗海盗,“敌之敌,即我之友”。
她推门而出,弯刀仍握在手里:“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二王子翻身下马,解下腰间的玉佩扔过来。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面刻着“魏”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说若有朝一日能回大魏,就凭这玉佩找元鸯将军。”
瑾潼看着玉佩上的刻痕,忽然想起云安镇外那封焦痕密信的落款——正是元鸯将军的笔迹。她将玉佩还给二王子:“贺兰山北麓的风蚀谷,辰时三刻,我要看到你的人。”
二王子接过玉佩,翻身上马时,汉式的袍角在夜风中扬起:“我带三百银甲卫,比你们先到。”
待柔然骑兵消失在夜色里,老李才挠挠头:“将军,这二王子可信吗?万一他是诈降……”
“信不信,明日便知。”瑾潼望着贺兰山的方向,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但河西军的弟兄们等不起了。”
次日清晨,风蚀谷里刮着刺骨的寒风。瑾潼带着磐石营的士兵和河西驿的老兵,沿着谷壁上的栈道前行。栈道是用朽木铺的,踩上去咯吱作响,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云雾在谷底翻涌,像煮开的水。
阿竹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根长杆试探栈道的虚实。少年的草鞋已经磨破了,露出的脚趾在冰冷的木头上蜷着,却走得异常稳当。瑾潼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刚入军营时,也是这样,踩着前辈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挪。
辰时三刻,队伍抵达风蚀谷的出口。眼前是片开阔的草原,河西军的残部正被柔然骑兵围在中间,像被狼群困住的羊群。而草原东侧的高地上,果然立着二王子的银甲卫,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左贤王的旧部在西北方的坡后,”阿竹指着远处的土坡,“我刚才看见他们的炊烟了。”
瑾潼举起望远镜——那是镇北将军给她的西洋玩意儿,能看清十里外的动静。望远镜里,左贤王的旧部正埋伏在坡后,弓箭手已经搭好了箭,只等河西军突围,就将他们射成刺猬。
“老李,带二十人去东边的高地,告诉二王子,左贤王的人在西北坡。”瑾潼将虎符递给老李,“就说我请他‘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