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为陛下分忧

建康城的秋雨绵延了许久,终于在子夜时分停歇。陈庆之披着蓑衣,带领三百精锐悄然逼近善度寺后墙。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衬得夜晚格外安静。

“将军,就是这里。”副将指着墙角一处新砌的砖石,声音压得极低:

“昨日咱们的人就看见僧人从此处搬运铁器。”

陈庆之眯起眼睛,雨水顺着他的铁甲纹路滑落。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十名身着夜行衣的斥候立刻架起人梯,狸猫般翻过高墙。

片刻后,寺内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陈庆之拔出佩剑,寒光映出他眉间深深的沟壑:“破门!”

轰然巨响中,包铁的木门被撞开,陈庆之率先冲入。

寺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佛堂的灯火隐约可见。

陈庆之示意众人分散搜索,自己则带着两名亲兵向佛堂摸去。他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突然,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从地下传来。陈庆之蹲下身,耳朵贴近地面,那分明是铁锤敲击铁砧的声响!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最终锁定在佛堂角落的一尊弥勒佛像上。

佛像底座有明显的移动痕迹。

陈庆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用力一推:佛像轰然倒地,露出下方黑洞洞的入口。一股夹杂着硫磺味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下去看看!”陈庆之看向后边一位面相不起眼的壮汉,后者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陈庆之接过副将递来湿布捂住口鼻,跟在壮汉身后顺着陡峭的台阶缓步往下走。

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地窖大得惊人,三十余名工匠正在数十座熔炉前忙碌,有人浇铸矛头,有人打磨刀剑。墙角整齐码放的木箱里,已经堆满制好的环首刀。

“拿下!”陈庆之目眦欲裂,当即厉喝一声。

刀光剑影中,陈庆之的环首刀划出一道银弧,将一名北僧的戒刀劈成两截。那僧人面露惊骇,还未反应过来,陈庆之的刀锋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私造兵器?尔等的胆子大的很呐!”

但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那名僧人嘴角便突然溢出一丝黑血,身体抽搐着倒下,显然是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陈庆之脸色铁青,转向其他俘虏。然而那些北僧纷纷效仿,转眼间地上就躺了七八具尸体。只有几名工匠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

“将军!”一名亲兵从地窖深处跑来,手中捧着一卷竹简,“在那边箱子里发现的!”

陈庆之展开竹简,借着火把的光亮细看,脸色越来越凝重。

“好个慈悲为怀的佛门净地!”他猛地合上竹简,厉声道:“速报太子殿下!北僧勾结叛党,证据确凿!”

“阿弥陀佛!”陈庆之话未说完,一声悠长的佛号自黑暗中传来。

只见一位白眉僧人手持青灯,缓步而出:“将军深夜扰我佛门清修,所为何来?”

陈庆之冷笑连连:“清修?”他猛地抽出佩剑,剑尖直指地窖深处堆积的兵甲:“这就是大师所谓的清修?老僧度的是修罗道么?”

老僧面色不改:“将军误会了。这些不过是护寺武僧的……”

“住口!”陈庆之厉声打断:

“竹简上白纸黑字写着北朝密令,尔等还要狡辩?”他转身喝道:“来人!将这一干人等尽数拿下!我自去禀报太子,请调东宫左卫率包围贼窟!”

老僧终于变色:“将军三思!佛门重地,岂容擅动甲兵啊!且陛下此刻正在清修……”

陈庆之剑锋一转,寒光直逼老僧咽喉:

“再多言一句,本将现在就送你去见佛祖!”

…………

清晨,萧纲正在东宫校场练剑。

他身着素白劲装,剑锋划破雨雾发出清越鸣响。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陈庆之远远的便下马禀报:

“殿下!善觉寺当真藏了军械作坊!”

萧纲收剑站定,从陈庆之手中接过竹简,越看脸色越白。

信中提到的不只是兵器,还有在僧人禅房搜出的江防图与各州粮仓位置。

他猛地转身:

“传令,调东宫左卫率封锁同泰、智度、善觉三寺,凡有抵抗者……”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格杀勿论。”

…………

午时的钟声响彻建康。

朱异捧着象牙笏板疾步穿过同泰寺大雄宝殿前的广场,绯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后跟着十余名御史,人人手持弹章,面色肃穆,刚一进殿,这些人便齐声高呼:

“臣等联名弹劾太子萧纲!”

朱异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太子无诏调兵围困佛寺,亵渎三宝,惊扰高僧,实乃大不敬之罪!”

萧衍缓缓抬头:“太子何在?”

“臣在此!”

萧纲不知何时已立于殿门。他未着朝服,只穿素麻单衣。他直视朱异,冷笑道:

“朱侍中好大的阵仗!”

“臣不敢,”朱异微微侧身:“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说说怎么回事吧。”萧衍淡淡开口打断二人。

萧纲从怀中掷出一卷染血账册:

“善度寺地窖藏匿工匠四十三人,环首刀千柄,箭簇万枚!北僧与宇文泰密谋焚我粮仓,证据确凿!朱侍中,你口口声声为陛下分忧,可知佛寺已成叛贼巢穴?”

朱异却是不慌不忙,拱手道:“陛下,即便太子所言属实,也当交付有司论其刑罚。太子身负监国之重任,却擅自动用东宫左卫率,更选在陛下礼佛之时……”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太子行事如此操切,到底是想做什么?臣不敢深思啊!”

萧纲怒极反笑:

“朱异!你阻我彻查佛寺,还当众说此诛心之言离间天家!莫非与北僧有所勾结?”

朱异面色一沉:“太子慎言!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倒是太子,”他转向萧衍,高声道:

“陛下曾明令朝政暂由臣代掌,太子却视若罔闻,屡次刁难与我。太子东宫之尊,臣本不欲和他争论,可他今次搅扰陛下清修,臣却是不得不言了!”

萧衍目光沉沉望向萧纲:“朱侍中所言,你有何话说?”

萧纲咬牙:

“父皇!臣若按部就班,叛贼早已得逞了!朱异处处阻挠,究竟是忠心,还是别有用心?还请父皇圣裁!”

朱异冷笑:“太子擅权越职,臣被污蔑倒不足惜,可太子扰了佛门清净,这可是大大的不对了!”

“太子!”萧衍闻言声音冷了几分:

“纵使事情紧急,你也不该纵兵擅入佛门净地吧?且事前不知会,事后不汇报,你心里有朕这个父皇吗?”

萧纲神色一变:

“非是臣不汇报!实是事急从权啊……”

他话音未落,大雄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侍卫慌张来报:

“陛下!数千僧徒聚集寺门,声称太子怠慢佛法,要陛下请太子出去解释!”

萧纲猛地抬头,眼中怒火迸发:

“父皇明鉴!这些所谓信徒,多半就是北僧暗中煽动的乱民!朱异,你口口声声维护佛门,如今却纵容暴民作乱,究竟意欲何为?”

朱异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胡须:“太子此言差矣。百姓自发请愿,正说明殿下所为已失民心。老臣倒是要问,太子为何对佛门如此仇视?莫非,”

他故意拖长声调,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萧衍:“莫非是受了什么异端学说的蛊惑?”

“你!”萧纲怒极:

“朱异!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方来见父王,那些人便来聚集相逼,这也能叫自发请愿?”

萧衍猛地拍案:“够了!”他阴沉着脸看向萧纲:“朕再问你一次,为何不先禀报?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君父?”

萧纲单膝跪地,声音哽咽:“父皇!孩儿得到密报时已是拂晓,若等通传完毕,叛贼早就转移罪证了!朱异处处掣肘,儿臣实在……”

朱异突然高声打断:“陛下!太子此言大谬!老臣身为侍中,自当为陛下分忧。倒是太子殿下如此急切地要处置佛门,要说不是想借机铲除异己,只怕旁人也不信吧!”

殿外喧哗声越来越大,隐约传来“严惩渎佛者”的呼喊。

萧纲猛地站起身:“父皇!请让儿臣出去平乱!这些乱民分明是...“

“住口!”萧衍厉声喝止:“你还嫌闹得不够大吗?”他转向朱异:

“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朱异躬身道:“陛下,为今之计,不如先安抚百姓。至于太子所为,”他故意叹了口气:

“太子行事确实失之操切了,以老臣之意不如先暂停其监国之权,以平息众怒?”

萧纲闻言勃然大怒:“朱异!你这是要借机夺权!父皇,万万不可……”

萧衍疲惫地摆摆手:“都退下吧。太子禁足东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朱爱卿,你去安抚僧众吧。”

萧纲不敢置信地望向上首的萧衍:

“父皇!您宁愿相信这些乱民,也不信臣吗?那些证据此刻就在陈将军营中!”

朱异已经躬身领命:

“老臣这就去办。陛下圣明。”

临出大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纲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