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全扔给我了?
齐恒和钱坤的手在半空交握,两人脸上都挂着方程式化的虚笑。
“住处的事,我公司的人会带你们去。”
不多会儿,来到外面,钱坤弯腰钻进那辆崭新的奔驰轿跑时,声音隔着半开的车门飘出来,漫不经心的继续道:“这地方偏,离县城四十多里地,最近的镇子也得走十里土路,缺什么跟负责人说,他想不到的,直接打我电话。”
“哎哎,谢钱总费心。”
齐恒弓着腰,背脊弯得像根被压弯的竹杖,明明比对方大了十多岁不止,语气里却满是小心翼翼的谦卑:“我们出来就是挣钱的,啥苦都能吃,环境不算啥。倒是您,路上慢点开,夜里风大。”
奔驰的车门“咔嗒”合上,车窗缓缓降下,钱坤的脸隐在阴影里,目光扫过我时顿了顿,嘴角勾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抓紧把事办了,我跟政府签的协议是两年,度假村必须得看到该有的规模,钱我不缺,只要你们有本事,随时可以掏。”
他冲齐恒摆了摆手,视线又落回我身上,故意拖长了调子:“希望你在这待的开心愉悦,樊..樊..”
提到我名字时候,他像是突然卡壳,抬手拍了下脑门,接着一笑:“哦对,樊龙!放心,这把我记住你叫什么了。”
“谢..”
我话音还没出口,奔驰车的引擎轰鸣声陡然拔高,车轮卷起一阵黄尘,轮胎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的脆响,直接驶离。
很快就缩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土坡尽头,扬起的尘土扑在我和齐恒的脸上,带着股干燥的土腥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没等我拍掉身上的灰,一个戴白色安全帽的青年已经快步跑过来,他穿件熨得笔挺的黑衬衫,领口洇着圈淡淡的汗渍,脸上堆着热络的笑:“齐总、樊总你们好,我是负责后勤的小李,这边请,房间都收拾好了。”
所谓的住处,还是几排并排搭起的铁皮房。
铁皮墙面被日头晒得褪成斑驳的灰白,风一吹,哗啦哗啦的乱响,就像谁在敲着破锣似的烦人。
小李领着我们挨个房间推门,每扇门的合页都生了锈,推开时“吱呀”一声,像是随时会散架。
“樊哥,您住这间。”
小李推开最东头的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逼仄得很,一张铁架床占了大半空间,床垫是用旧棉絮拼的,边缘磨出黑黄的毛边,露出里面纠结的棉线;靠墙摆着张掉漆的木桌,桌腿歪歪扭扭,用铁丝捆了三圈,桌角堆着个蛇皮袋,鼓鼓囊囊的,估摸着应该是被褥之类,袋口露出点灰扑扑的棉絮,唯一的窗户蒙着层厚灰,阳光透进来,在地上投出几道昏黄的光带,飞尘在光里翻滚不休。
“确实简陋了点。”
小李搓着手,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水电都通,晚上热了有电扇,不过需要得省着用,咱这儿临时用电,电压不太稳,很容易跳闸。”
隔壁是齐恒的屋,格局一模一样。
再往西数第三间,门敞着的,老毕正弯腰往床底塞行李箱,二盼和天津范已经把铺盖卷打开了,三人挤在一间,床与床之间只够过一个人,墙角堆着他们带来的包袱行李。
再旁边,是赵勇超和牛奋的屋子。
我进屋时候,俩人的单人床已经收拾利索,牛奋正攥着俩从崇市带来的卤鸡爪大快朵颐,而赵勇超则面对着窗户打量对面正忙碌的工地。
最顶头的铁皮屋是初夏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多了个小小的布衣柜,粉蓝色的,在一片灰扑扑的铁皮房里格外扎眼。门缝里漏出点暖黄的光,隐约能瞧见床头摆着个粉色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只卡通兔子,该是这堆糙汉中唯一的柔软。
这边刚安排妥当,远处传来面包车开门的声响。
我转头看去,齐恒带来的那两辆黑色面包车门“哗啦”拉开,跳下来的人让我愣了愣,跟我想象中五大三粗的社会汉子完全不同,竟是一群白白嫩嫩的年轻人。
有几个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股学生气,还有个姑娘扎着高马尾,背着帆布包,包里露出半截笔记本电脑,连最高的那个男生,手腕细得像能被风折断,手里还攥着本翻卷了角的书。
“樊总好。”
他们冲我礼貌地点头,声音清清爽爽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拘谨。
“龙啊,你们先熟悉着。”
齐恒没多话,只拍了拍我肩膀:“我跟这帮年轻人们开个短会。”
说罢,他便领着那群年轻人钻进了中间最大的那间铁皮房,门“砰”地关上,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翻动纸张的窸窣声。
这算哪门子事?来这种龙蛇混杂的工地镇场,不带几个能扛能打的精壮手下,反倒领来一群细皮嫩肉的学生娃,难不成齐恒现实还搁哪个大学里挂了职,带实习生来搞什么社会实践?
我叼着半根烟,不着边际的胡乱琢磨。
“叮铃铃...”
兜里的手机突然泛起,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安澜”两个字,我赶忙掐掉烟,快步钻进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
“嘭!”
关上门,将不远处工地上的机器轰鸣隔在门外,我才按下接听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媳妇。”
“你们到地方了没啊?”
安澜的声音带着点焦躁:“等了半天也没见你发信息,我这心一直悬着。”
“到了到了,刚把住处安顿好。”
我扒拉了下床上那堆硬邦邦的被褥,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坐下:“旭旭怎么样了?那小家伙安稳点没?”
电话那头静了静,传来安澜带着疲惫的叹息:“烧暂时是退了,但又出了新问题,医生说他心律不齐,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外面冻着了,还是营养不良闹的,让先住院观察。”
我捏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那孩子才三四个月大,捡到他的时候小脸哭得青紫,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也曾怀疑过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不然咋会无缘无故的被人遗弃,要不是弟兄们当时非要抱回去,怕是早就没了。
“是不是钱不够了?”
我急着追问:“住院费啥的别操心,光哥手里有钱,缺多少让他先垫上...”
“钱不是事儿,老舅刚才过来已经把住院费交了。”
安澜的声音突然低了很多,带着点发颤:“就是...就是刚才我去护士站借体温计,听见两个医生在走廊里嘀咕,说旭旭的身体底子太差了,五脏六腑都弱得很,好像不止是营养不良那么简单...”她说到这儿突然卡住,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嗅着屋里的霉味混着机油味,我闷得胸口发堵,那孩子才那么点大,连翻身都还没学会,怎么就摊上这么老些遭罪的事?
“别听医生瞎叨叨,他们就喜欢把事儿往严重了说。”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当些,安慰道:“你陪着陈美娇带旭旭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咱不差钱。等我这边把事理顺了,立马就回去。”
“我明白...”
安澜吸了吸鼻子:“你在那边也当心点,千万别跟人起冲突,外头不比家里面,出了事儿没人真帮你..”
“我心里有数。”
我沉声回应。
又闲扯几句后,我俩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我捏着手机在屋里站了半晌,脑子里又烦又乱。
隔壁屋里,齐恒他们讨论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什么“劳务合同”“工资台账”,全是些文绉绉的词,咱听也听不明白。
我摸出根烟点燃,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哥!”
“龙哥..”
“人家开会呢,咱们也简单聊几句呗。”
就在这时,老毕、二盼他们推门凑了进来。
“行..”
我刚点头应声。
“不好意思啊哥几个,我需要跟小龙单独聊聊!很快的,不会耽误你们太久!”
齐恒突兀出现在门口,笑盈盈的冲我点点脑袋。
很快,屋里只剩下我们俩人。
“龙啊,来之前杜组长应该跟你提过,我主要负责钱坤这度假村的建设,而你配合处理期间发生的所有的问题。”
齐恒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口,缓缓开口:“所以,外面的那批工人的去留问题,你得尽快想辙,我联系的施工队也马上进场,你们愿意留下的话,我可以继续发工资,但不包括被前老板拖欠三个月的钱。”
“你说啥玩意儿?!”
我猛地从床板上弹了起来,破马张飞的反问:“这缺大德的烂摊子,你打算全扔给我一个人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