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新客接残羹
桌面上,青瓷盘里的酱鸭还保持着昂首的姿态,粉彩碗中的银耳羹边缘凝着层浅黄的油皮,连那碟撒着芝麻的凉拌海蜇,摆得都跟我们出去前分毫不差。
可鼻尖钻进的那股子新鲜热气骗不了人,正对面那盘油焖大虾,虾壳红得发亮,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往外冒白气,在微凉的空气里缠成细小的雾团,凑近了还能闻见刚起锅的葱姜香。
牛逼!
我在心底顿时感慨,这钱坤手下人的执行力是真的硬核,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一桌子菜码全部换了新的不说,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连盘底压着的餐纸褶皱都复刻得一模一样。
“那什么,你叫小...小什么来着?”
我正胡乱琢磨时候,对面的钱坤猛不丁看向我,那双半眯的眼睛挂着一丝疑惑,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漫不经心地叩击着桌面。
“钱总,您好,我叫樊龙。”
我欠了欠身子,中气十足的自我介绍。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几分钟前他明明刚刚问过我的,是特么真记不住?还是觉得我这号人物根本不配他费神?
“哦对,樊龙。”
他语调轻飘,指尖在虾壳上轻轻一点:“这名字挺好的,平凡的小龙,是那个凡吗?”
我正想开口,旁边的齐恒已经抢过话头,笑呵呵道:“钱总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咱这位樊龙兄弟的‘樊’,可不是寻常字,那是汉初三杰里樊哙的‘樊’!就是鸿门宴上,左手按着剑,右手抓起生彘肩就往嘴里塞,吓得项羽都得连声叫‘壮士’的那一位!”
“至于这‘龙’字嘛,那更有讲究了!《易经》里说‘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咱樊龙兄弟这‘龙’,是等风来就能腾云的主儿,可不是池子里的土泥鳅!”
他说得兴起,手在空中比划着抓猪腿的架势,袖口蹭到桌上的醋瓶都没察觉。
我听得心里发闷。
齐恒这话说得漂亮,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叽霸捧杀我,当着一个不论是段位、财力还是脾气都比我强不知道多少倍的横主面前夸他眼中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对面的钱坤心里能舒坦才叫又鬼。
果然,钱坤嘴角的笑意散去,单单的瞄了我一眼,随后夹起只大虾,慢悠悠地剥着壳:“哦?樊哙的樊,易经的龙?倒是我看走眼了。”
虾壳被他捏得咯吱响,白气裹着鲜腥气飘过来。
桌上的菜码明明全是热的,青花碗沿摸着却冰凉,像极了此时此刻的气氛,软乎乎的却又压得人喘不过气。钱坤把虾肉丢进嘴里,嚼了两下,似笑非笑的看向我:“樊哙是个猛将,可惜太直,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你说你这‘樊龙’,是想学他的勇,还是仿他的直?”
我攥紧了桌下的手,不自然的抠动几下。
鸡毛的樊哙、易经,老子连特么三字经都没看过几眼,上哪知道这些玩意儿去?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刚刚那番“记不住名字”的戏码,不过是想看看我会不会跳脚,会不会露怯,会不会像条真的“小龙”那样,被他几句话就撩拨得忘了自己的斤两。
“喝酒喝酒..”
见我半晌不语,齐恒八成也觉得氛围太尬,当即端起酒杯招呼。
我看着桌上那盘还在冒白气的油焖大虾,突然明白过来,这一桌子菜换得再快再像,终究是换过了。
就像眼前这场对话,他记不记得我的名字,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想让我知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想让谁是龙,谁才配当龙;想让谁是虫,谁就得蜷着!
“钱总您说笑了。”
我也顺势端起酒杯,笑盈盈道:“我哪敢跟古人比高低啊,不过是父母取的名字,叫着顺口罢了。”
酒液又辛又辣,瞬间让我的舌尖泛起一丝苦意,但我却面不改色的直接将二两的杯子一饮而下。
“好,不错!”
待我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放,钱坤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他慢悠悠端起自己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细痕:“酒品即人品,我喜欢跟痛快、豪迈的朋友打交道。”
杯沿刚碰到他嘴唇,又被轻轻放下,他指尖在杯口画着圈,话锋陡然一转:“那咱们就聊聊眼前的糟心事儿吧,这工地在你们来之前,已经耗了小俩月,地基槽子挖下去三米深,钢筋笼子都立起来不少,眼瞅着要出地面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但现在有个麻烦,施工队的老板卷着预付款跑了,把那几十号工人给我特么扔在这儿了。”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齐恒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显然他的内心也不太平静。
“工人们现在还蒙在鼓里,以为下个月工钱照样能把工钱揣进兜里。”
钱坤的声音很机械,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我要你们俩办的,就是这个,要么把那跑路的老板给我薅回来,让他吐钱,要么就把这群工人清理干净,换上你们自己的队伍。”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喉结动了动,眼珠在我和齐恒脸上转了个圈,接着又道:“过程我不管,是文是武,是哄是吓,都随你们,我只要求下个月开工的时候,这工地上站着的是能干活的人,不是等着要饭的鬼。”
我自顾自的点上一支烟,刚才喝下去的酒在胃里烧得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简单缓解。
这钱坤扔给我们的哪是烫手山芋,分明是把烧红的烙铁往我俩手里塞。
施工队老板跑路,工人拿不到钱,一旦捅破窗户纸,这群被逼急了的汉子能干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准。
清场?那更特么白扯,先不说我们总共就来了仨车,绑一起能有多少人?真要动起手来,万一闹出人命,这黑锅就得我们来背。
抓人?茫茫人海,那卷钱跑路的孙子指不定早特么出省跨国了,大海捞针一般的概率!
“呵呵..”
齐恒干笑两声,端起酒杯往钱坤那边凑了凑:“钱总放心,这点事不算啥,我跟樊老弟待会儿合计合计,保准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我没说话,只是抓起酒瓶,给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
酒液溅出来几滴,落在油焖大虾的盘子里,激起细小的油花。刚才还觉得鲜香的虾味,此刻闻着竟有点腥气。
钱坤盯着我倒酒的动作,嘴角勾了勾,没再说什么,再次低头剥起虾来。
他剥得很慢,但却异常的熟练,指甲盖把虾壳掐出一道白痕,然后轻轻一掰,虾肉完整地滑出来,蘸了点醋,慢悠悠送进嘴里。
铁皮箱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吹得铁皮壁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外面哭。
看着桌上那盘还在冒热气的大虾,突然觉得,我和齐恒就好像这盘里的虾,瞅着光鲜亮丽,实则都被这无形的铁皮箱子牢牢圈住,谁也别想轻易跳出去。
而钱坤,就是那个握着筷子的手,想夹起谁,想扔掉谁,全得看他的心思。
齐恒还在跟乾坤说着什么场面话,我却没怎么听清,只觉得胃里的酒烧得更厉害了,连带着眼珠子都有点发烫。
新客接残羹,敢情打一开始,这钱坤就已经把目的给我们挑的明明白白,只是我自己反应太慢,还寻思人家是在玩什么下马威。
这社会,这江湖,我看不懂捋不明的东西还是太多太多,想要不被扫地出门,那就得要迅速地学,猛猛地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