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护之

漱玉坊二楼房间内,随着剑尖落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料想中长剑刺穿头颅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发生,似乎李环提前计算好了下落位置,剑刃刚好插进郝大少脑袋旁不足一寸的桌面里。

众人跟着松了口气,郝聪的反应却比所有人都慢一拍。

直至长剑完全落下,他才发出尖锐的惊呼,在这寂静房间里显得极为刺耳。

李环嫌他聒噪,抬腿便是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郝大少腰侧。

后者如同一个破麻袋被踹飞,刚好砸在躲闪不及的楚世子身上。

表兄弟二人跌落在地,发出一连串惨叫。

楚奇皮糙肉厚,缓了一会儿,率先爬起身,揪起还躺在地上哀嚎的表弟,训斥道:

“李公子大人有大量,这次放过你,还不赶快赔礼道歉?”

郝聪估计也是摔蒙了,脚下踉跄,身子晃了晃顺嘴道:

“表哥,这小子谁啊,你干嘛对他低三下四?”

啪~一声脆响传遍整个房间。

郝聪捂着脸,惊讶望着给了自己一嘴巴的表哥。

楚世子似乎嫌不过瘾,反手又是一个嘴巴,力道之大,将好不容易站稳的郝大少打得一个趔趄。

外人若不知道,还以为他哥俩有死仇呢。

郝聪接连吃了两个嘴巴,脸颊眼瞅肿得老高。

他不敢再废话,恭恭敬敬朝李环行了一礼,含糊不清道:

“李公子在上,小人知错了。”

楚奇不由分说又朝表弟后脑勺来了一下,“还有李小姐呢!”

这回是单纯为了出气,这小子得罪谁不好,偏偏招惹那个煞星,连带着自己也要担惊受怕。

郝聪听话朝李珮又是一拜,再次说了些服软的话。

女子不愿与他再纠缠,朝李环道:

“咱们走吧。”

李环点点头,看向楚奇二人:

“这次就先饶了你们,下次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是是是,我们以后绝不敢了。”

楚世子按着表弟脑袋朝对方点头哈腰。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李家姐弟朝外走去。

路过楚世子身旁时,李环脚下一顿,低声道:

“还有,我们走了以后,你最好别找两位姑娘的麻烦,我知道你家在哪。”

“不敢,绝对不敢!”

楚奇头垂地更低了,脑门也见了汗。

李环不再吓唬他,紧随李珮脚步离去。

送走了姐弟俩,眼见再没热闹可瞧,人群逐渐散去。

等屋内就剩哥俩时,郝聪走到近前,神色后怕道:

“哥,这位李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说完,赶忙用双手捂住脸颊,似乎生怕对方再给自己两巴掌。

楚奇叹了口气,虽然对这个不争气的表弟不满,但还是点拨道:

“你爹今天和谁吃饭去了?”

“李丰年……”

郝聪说完,随即面露惊讶,“他是李丰年的儿子?”

这位看似跋扈的纨绔子,显然对朝堂局势有一定了解。

李丰年虽然只是个三品枢密直学士,但这半年来的晋升速度实在太快,甚至连北川犯境这种大事,皇帝也交给他带兵处置,足见对其器重程度。

若不出意外,等他从边线回来后,品阶还得跟着提一提。

对于这样一位朝堂新贵,心思活络之人已经开始想方设法结交了。

表哥作为楚国公未来的接班人,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因此才对那李家小子敬畏有加。

就在郝聪胡思乱想时,楚奇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漱州看来也待不下去了,我去春临住几天,顺便看看外公。

那小子一旦记恨上谁,一定会变着法找他晦气,你好自为之吧。”

“啊?”

郝聪呆愣的功夫,楚奇已经离开了漱玉坊,护卫恩佑静静看着一切始终没说话。

若没记错,弟弟恩佐曾在一个姓李的小子手上吃过大亏,被打成重伤。

对方当时似乎是入魔了,差点把楚世子脑袋给砍了。

想到这,恩佑立刻止住思绪。

这种事,还是不要知道太细为好。

大街上,李珮一直看着弟弟不说话,直至将对方看毛楞了,才笑着开口道:

“之前的江湖之行不算白走,没想到你长进这么大。”

李环干笑一下,没说话,自己今天算克制了。

当初在醅阳,楚世子不过是嘴贱骂了自己一句,就差点被剁了狗脑袋。

今天郝大少敢调戏老姐,按理该扒了他的皮才是,可刚才自己杀意并不重,甚至心绪出奇地平静。

外人看到的狠辣,只不过是他装出来的。

难不成真像那次梦中遇到的,自己的心魔被关起来了?

李环低头思索着,这种事他可不敢跟姐姐说,别再把她吓着。

李珮看着弟弟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些欣慰。

就这样,姐弟俩各怀心思朝客栈走去。

……

晚上,李丰年返回客栈,与他同来的还有漱州城州牧以及他的儿子郝聪。

漱州说小不小,但还没有能瞒得住州牧。

郝公子被揍后不久,消息就传到了郝嗣源耳中。

当时他正在宴请李丰年,听闻儿子被揍,还奇怪谁这么大胆子。

等弄清了事情来龙去脉,立刻又惊又怕。

自己在这边跟孙子一样讨好李丰年,那逆子可倒好,居然调戏了李丰年的女儿。

若不是有人拦着,他非得回家手刃了那小王八蛋。

面对郝家父子登门赔罪,李珮拒而不见,李环倒颇有士族子弟的风度,在郝州牧面前没让郝聪难堪,说了些“都是误会”的场面话。

郝嗣源再三赔罪后才敢带着儿子离去,估计郝大少今晚是睡不好觉了。

客栈房间里,李丰年喝了口醒酒茶,语气略带责备道:

“环儿,今天这事你办得不妥,郝聪好歹是州牧的公子,就算言语轻薄,你也不该动手啊。”

“爹,您说得不妥,是怪孩儿没把那小子变成太监吧?”李环似笑非笑道。

换做以前,他说不定还真就将父亲这番话当真了。

可自从胖子告诉自己,几年前他为姐姐出头教训齐世子,父亲明面将自己关了祠堂,背后却夸他做得好,李环就明白了父亲的心思。

之前半年的历练,也是为了让他能像今天这样,在要紧时候挺身护在姐姐身前。

……

李丰年见自己的伪装被识破,无奈笑了笑。

孩子长大了,已经糊弄不过去了。

他索性不再扮演严父角色,语重心长讲起了道理:

“环儿,郝嗣源这些年尽忠职守,治下一向太平,算是诏国为数不多既有能耐又肯做事的官。

虽然对儿子有失管教,但政绩上挑不出毛病,此事就这么算了吧。”

李环被对方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说道:

“爹,您也太小看孩儿了,那厮确实欠揍,但也罪不至死。

孩儿既然教训过他,他也认了错,事情也就结束了,父亲还在担心什么?”

李丰年似乎并不相信儿子的说辞,将信将疑道:

“楚世子当初不过是骂了你一句,你还不是差点砍了他的脑袋?

之后三番五次拔光他一口牙,又伙同四皇子给他丢进牢里…”

李丰年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提醒了李环。

楚世子似乎确实挺倒霉,每次犯事都会撞到自己手里。

那段时间又恰逢心魔作祟,免不了好好惩治一顿,搞得现在楚世子见了自己像是耗子见了猫。

“爹,这事确实怪不了我……”

李环刚想开口解释,就被父亲挥手给打断了:

“少年得意是好事,可就怕得意忘形,惹来祸端。

环儿你记住,对于不是死敌的人,凡事留一线,而对于死敌,千万不能手软,一定要除掉所有后顾之忧。”

李丰年本意是给儿子一些过来人的经验,不料这小子油盐不进,开口就差点把他吓尿了裤子: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杀了大皇子?

知子莫如父,孩儿确有这个意思。”

说话间,李环眼中透出一股子阴狠,脸上浮现出煞气。

这倒不是他装出来的,他跟大皇子积怨已深,不过却做不出刺杀皇子这类无脑举动。

他要杀人诛心,既然对方那么看重皇位,那他就要想尽办法坏了好事。

李丰年见儿子眼中一会儿阴狠,一会儿狡黠,知道自己八成是被耍了,无奈摇摇头:

“环儿,还记得为父说过,及冠之后便给你取字吗?”

李环回过神来,面露疑惑,“可孩儿今年才十九啊?”

“为父原本以为能撑到你二十的,现在看来,明显是不大可能了。”李丰年感慨一句。

李环虽然不知道父亲指得是什么,但也隐隐能猜到。

他收敛心神,正色道:

“还请父亲赐字。”

李丰年看向儿子,一字一句道:

“李环,字护之。”

“李护之……”

李环低声重复着,他在思索字中“之”代表了什么。

李丰年看出了儿子的疑惑,捋着刚蓄出的胡须道:

“本来为父还在犹豫,这字究竟适不适合你,现在看来,你确实当得起。”

李环抬起头,神色微微动容。

护之,护的是自己姐姐。

可等他将姐姐送到北川,又该护什么?

想到这,他抬头看向父亲,对方神色平静望着他,似乎不打算再做解释。

这一夜李环并没得到所有答案,但在之后的人生中,他逐渐明白过来。

前二十年的路是父亲有意安排的,自那之后,守护什么将由他自己决定……

离开漱州后,众人接连赶路数日,终于到达下一座城池。

在经过城门位置时,李环刻意放慢速度,抬眼望向上方“潜州”二字。

上次他们经过这里时,在城中大闹了一通,死了不少人,庄姑和阿忠也永远留在了这里。

尽管已经过去几个月,重新回到此处的李环还是能清晰记起当日场景。

“牟啸……”

李环念叨着将他们逼入绝境的男人名字,眼底阴沉走进城。

入城后,金吾卫照例进行修整。

侯高飞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跟在李丰年身边结识当地官员权贵,而是一言不发留在李环身旁。

相比路上的聒噪,此刻的他沉默不语,显然同样想起了之前的事。

二人没有多言,结伴去到城外一座荒山,为两座还算新的坟堆扫去积雪,摆上贡品酒水。

“李哥,我已经打听过了,咱们离开后不久牟家就搬走了,真是便宜他们了。”胖子言语中带着不甘。

李环给两座坟头各自点上一把香,起身道:

“他们的仇何守义已经管了,如果他报不了,咱们再出手。”

侯高飞叹了口气,二人转过身,看向远处夕阳……

上过坟的两人心情都不算好,李环把自己关在房里练功,胖子则选择跑出去喝花酒。

在李环看来,已经私定终身的胖子动不动往青楼跑很不合适,但胖子却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用他的话讲,这叫磨砺身心。

身体上,美人坐怀而不乱,心理上,身处花丛而初心不变。

唯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对巧儿用情至坚,成亲之后不会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青楼里,侯高飞左拥右抱,脸上的粉刺都快挤出来了,边上楼还不忘点评道:

“要我说,这南朝女子,与北朝大有不同。

南朝女子娇小玲珑,声音柔美,性子温顺。

北朝女子身形高挑,性子豁达,敢爱敢恨。

双方可谓各有千秋。”

“大爷,听您这意思,想必一定见过许多姑娘吧,不知奴家姿色在她们当中排第几?”

胖子怀中一个姑娘娇滴滴道。

侯高飞眉目带笑,勾起对方的下巴道:

“胖爷我阅女无数,有自己的一套评定标准。

我认为女子当从皮、肉、骨三方面评定。

皮者,外在皮囊也,有极品、上品、中品、下品四个等级。

肉者,皮下血肉也,或丰腴或纤瘦,或不肥不瘦刚刚好。

年少时本少独好纤瘦女子,等年纪稍大些,便觉得微胖才是人间极品。”

说到这,胖子不知想起谁来,眼神微微发愣,似乎在回味,口水都快流出了了。

他怀中几名姑娘见状不由心生奇怪,这胖子应是花丛老手,怎地此刻呆呆傻傻,像个纯青少男一般?

就在胖子微微愣神的时候,一名姑娘提醒道:

“客官,您还没说完呢。”

胖子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

“还有骨相,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小爷说的骨并非皮肉之下白骨,而是一个人的精气神。

有冷艳的冰骨,有热情的火骨,也有让男人全身发酥的媚骨。”

“大爷,那你喜欢哪种?”

“大爷我呀,全都喜欢。”

胖子说完,用力一把抱着怀里几名女子,立刻引得娇笑连连。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晦气声音:

“我家破人亡、贫病老弱、人死房塌、妻离子散,全家都死光了,大爷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