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冤家路窄
舅甥二人闲话聊着一路上的遭遇,不知不觉已到掌灯时辰。
花园中渐渐有些冷了,李环担心舅舅的身体,主动起身告辞。
韩昌自是出声挽留,被外甥婉言拒绝了。
对于这半年来受的苦,李环并不像胖子那样满腹怨气。
舅舅与父亲这样做自是有他们的用意,既然他们想让自己独立,那自己姑且先忙别的事,直至他们肯说为止。
李环与侯高飞离开韩家,站在热闹的街道上一时有些茫然。
他们离开乾州后,唯一的目标便是寻到家人,现在真相大白了,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李哥,我决定了。”
胖子突然开口。
“既然我爹想磨炼我,那我便遂了他的意。
他不是怕我败光祖产吗?那我索性不要那祖产,白手……
嗯~也不算白手起家,总之我要靠自己的本事超过他,最好能把皇商的位置抢到手中。
让我爹好好明白明白,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胖子性格睚眦必报,对自己亲爹也不例外。
李环闻言并未觉得不妥,反而有些羡慕他有目标。
反观自己,一门心思都在家人身上,如今知道他们没事,下一步又该做什么?
李丰年与侯显成这一出戏演得看似没必要,却实实在在改变了孩子。
若没这番变故,他们兴许一辈子都躺在父辈的庇护下,浑浑噩噩毫无建树。
“李哥,要不要去喝花酒,听说秋梁有座广寒楼,里面的姑娘堪比嫦娥。”胖子挑挑眉。
换做往常,李环肯定会拒绝,然后回到客栈练功。
可眼下已经没了练功的必要,甚至就算童子身破了也没关系。
于是他点点头道:
“走。”
说完率先朝前走去。
侯高飞眼珠一转,猜到了这位兄弟的想法,快步赶上,趁热打铁道:
“李哥,要不要今晚好好体验一把做男人的快乐?兄弟帮你叫上最美的花魁。”
说起花魁,二人不约而同想起了秀才。
对方当初可是扬言要娶全京城最美的花魁,现在想来多半是假话。
这小子没几句实屁,既然真相已经解开,看来之后有必要好好拷问一番,看他究竟瞒了多少事。
就在二人扯闲的时候,京城天牢内,一名男子正被吊在半空,周身遍布施刑后的血痕。
男子披头散发,依稀可以看出脸色白皙面容俊朗。
浑身被凉水泼过,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身躯线条若有若无显现。
坐在他面前的女子,看着这一幕微微有些发愣。
“他已经晕了,还要继续打吗?”
一个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女子反应过来,俏脸一红,撇过头去,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吊着的男人身瞅。
待看到对方白皙英俊的脸庞,再次不自觉心跳加速,捋了捋头发道:
“今天先这样吧,你去给他找个郎中,好生养伤,等养好伤,本姑娘再来继续折磨他。”
说完站起身,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失态,缓步出了天牢。
负责行刑的男人恭敬目送女子离去,待脚步声越行越远,他陡然脸色一变,面带冷笑看向已经昏迷的男子,说道:
“没想到你不仅惹了小爷,连公主也给得罪了,现在居然还敢大摇大摆来到京城,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说罢,手中皮鞭一扬,“啪”地抽在男子身上。
不过对方早已昏迷,这一下如同打在死猪身上,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兴致缺缺,挥挥手示意狱卒收押,将鞭子随手一丢,出了天牢。
狱卒平日见惯了这种事,摇头叹息着将悬着的人放下来丢进牢房。
男子垂着的头被放平,露出真容,竟是本该回帐中钩叙职的秀才。
刚才拷打他的人,正是他的死敌——刚在潜州被教训了一顿的国公世子,楚奇……
事情还要从下午说起,孙文兴与李环几人分开后,一路进了宫,将沿途发生的事尽数汇报给了天子。
明帝赵恒一言九鼎,按约定免除秀才的罪责,允许他入朝为官,职位是先前二皇子许诺的枢密都承旨。
皇帝此举可谓一石二鸟,既履行了约定,又给了儿子一个人情。
秀才不在乎这些,叩谢皇恩后,打算离开皇宫。
就在他即将抵达宫门时,遇到个鬼鬼祟祟的宫女,起初并不在意,倒是那宫女主动开口,颐指气使道:
“喂,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该不会是擅闯禁宫的刺客吧?”
孙文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按说不像坏人啊。
事实上那宫女确实没把他刺客,只不过看其长相英俊,又是生面孔,起了好奇之心,想逗一下。
秀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主动作揖道:
“这位姑娘,在下孙文兴,受陛下召见进宫。
我一介书生,没那本事也不敢做闯宫门的勾当。”
女子闻言当即变了脸色,上下打量一圈男子,不客气道:
“你是孙文兴?三年前那个新科状元?”
秀才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当年驸马一事闹得不小,坊间虽无提及,但宫中已然传遍,想来女子是那时听过自己的名字。
女子见他神态自若,便收敛了些许怒气,装作不经意问道:
“听说孙公子拒绝了五公主,不惜身陷囹圄也不愿做驸马,莫不是嫌她丑?”
“姑娘哪里话,我与公主素未相识,何来嫌弃一说?”
女子闻言心中暗喜,可紧接着就听对方道:
“在下与公主面都没见过就要谈婚论嫁,岂不儿戏?
不瞒姑娘,在下赴京赶考前便与人有约,倘若得中,必定八抬大轿迎她过门。
而今我已高中状元,倘若背信弃义始乱终弃,岂不成了卑鄙小人?
试问这种人,又怎么配得上公主?”
秀才话语诚恳,面色认真,不似作假。
“宫女”钦佩他为人的同时,不禁在内心暗叹一声。
不过她自小倔强,不愿服输,顺嘴道:
“想必公子那位意中人,一定很漂亮吧?”
秀才脸上的正色变为傻气,乐呵呵道:
“确实很漂亮。”
“比我如何?”女子继续道。
秀才认认真真端详着端详着女子的长相,直到看得对方有些不好意思,他才反应过来,称罪一声,如实道:
“姑娘很美,但在在下心中,只有她一人,或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秀才说完,朝对方一拱手,转身洒然离去,留下女子一人在原地发呆。
……
孙文兴不知道的是,他在宫门处碰到的所谓宫女,正是三年前被他退婚的五公主赵晴。
女子出现在宫门并非刻意等他,而是刚好换了宫女的衣服想要出宫游玩,不想被命运给捉弄了一把,两人恰好碰上。
正如秀才所说,二人之前从未见过。
赵晴恨他,也只是恨了个名字。
如今碰巧遇到,这名字逐渐凝实立体起来,对他的恨意自然减少许多。
赵晴自小娇生惯养,今日突然当面被说不如别的女子,不忿自然是有的。
可对方说的也没错,若他真为了荣华富贵抛弃誓言,这种夫君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喜欢自己。
想到“夫君”二字,女子俏脸不由一烫,赶忙暗啐了声,自语一句“谁稀罕”,随即整理好心情,昂首阔步走出皇宫。
她这般拙劣的乔装,又怎能瞒过宫门侍卫的眼睛,只不过陛下有令,允许五公主时不时出宫。
京城天子脚下,密探谍子无数,就算真有不开眼的刺客敢靠近公主,还没等动手就已经被拿下了。
赵晴顺利出了宫门,没有遇到丝毫阻拦。
她非但没有感谢侍卫,反而觉得他们一个个玩忽职守,都是酒囊饭袋。
她的自信心越发膨胀,觉得自己既然能躲过大内高手探查,必然可以找个机会偷溜出京,好好闯荡一番江湖。
有了这份希望,先前偶遇孙文兴的不快逐渐淡去。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出现了两个熟悉身影。
那两人显然也看到了她,起初以为是宫女出宫办差,待看清样貌,二人不禁面露惊讶,上前打招呼道:
“五公主,您这是闹哪出?”
赵晴赶忙做了个噤声手势,回头看了眼宫门护卫,似乎没有注意这边。
这才松了口气,拉着二人去到街角胡同,解释道:
“我是偷偷跑出来玩的,你们别声张。”
对面男子身高体胖,正是前不久灰溜溜跑回京城的楚世子,他拍着胸脯道:
“公主放心,全秋梁都知道我楚奇藏得住秘密。”
在这位公主面前,他仿佛变了个人,说话间脸上带着憨厚笑意,丝毫不像在潜州时那般嚣张跋扈。
他咧嘴一笑,露出几个金灿灿的大牙,赵晴见状不禁好奇道:
“楚世子,你牙怎么了?”
“害,别提了,走夜路不小心摔到了。”
男人挠挠头,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笑意。
换成别人,敢问这个问题,已经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了。
旁边体型娇小的女子看他这幅样子,不由心生鄙夷,嘴上取笑道:
“那楚世子以后走路可得小心点,别再把剩下的牙也给摔了。”
“嘿嘿,那不能,有些亏吃一次就记住了。”
在另一名女子面前,他依旧不敢造次,对方跟自己一样出身六公,而且是六公之首的韩家。
倘若李环与胖子在场,定然会认出对方,这位敢取笑楚奇的女子,正是韩家那位辈分高得吓人的姑姥姥。
姑姥姥闺名韩婵,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辈分比家主韩昌还要高,平日里古灵精怪,与五公主赵晴脾气相投,因此成了朋友。
楚胖子作为楚家小辈,在她二人面前自不敢造次。
他向来欺软怕硬,见人下菜的本事丝毫不输侯胖子。
在秋梁横行了十几年,还未曾失过手,之所以在潜州这条阴沟里翻了船,全因一时大意,小看了那三人。
韩婵与五公主相熟,平日近乎无话不谈,此刻见对方贪玩外出,眉宇间不见喜色反而似有忧愁,于是问道:
“晴儿,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赵晴对韩婵没什么好隐瞒,便将刚才遇到孙文兴的经过讲了一遍,后者仔细听完,当即为姐妹打抱不平:
“呸,什么狗屁状元,咱家晴儿国色天香,身份尊贵,配他绰绰有余。
他不愿意也就算了,居然说些伤人的话。
走,我们去给你讨个公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话间,韩婵拉起赵晴便往胡同外走。
赵晴则不愿再与孙文兴有瓜葛,面色犹犹豫豫。
最后,她抽回手,轻轻摇头道:
“算了,他说的没错,我们素不相识,岂能草草婚配?
若是强行招他为驸马,又与强抢良家妇女的恶霸有何区别?”
听到这话,楚奇下意识低下头。
女子本无所指,但楚世子经常做这类事,可不就是对方口中的恶霸?
做贼心虚之下,再正常不过的话语也难免有些刺耳。
赵晴不想追究孙文兴,但韩婵却是不依不饶。
她并不知道对方是李环的结拜兄弟,只知他欺负了自己姐妹,想出口恶气,于是恨恨道:
“晴儿,你心善不愿追究,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既然他一心不想做驸马,打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等着,我这就替你出口气!”
韩婵年纪不大却颇为仗义,加之是六公中辈分最高的,鲜有人能管得了她。
平日做事大胆,无法无天,就连一向跋扈的楚世子在她面前都得乖乖的。
小姑娘说完,朝还在低头的楚奇道了句“走”,而后气呼呼向着大街走去,两人身影很快没在了人群中。
赵晴见状,只能叹息一声。
这位姐妹的脾气她最是清楚,对方喜欢打抱不平,一旦认定某件事,谁也拦不住。
好在小姑娘为人爽直,虽在京中久负凶名,却从不作恶,风评比其他纨绔好上许多。
想来也不会太为过难那人,找到后顶多痛骂几句,再朝对方膝盖上来一脚。
只是她低估了人心险恶,韩婵在找到孙文兴后,本也没想太过为难他,但秀才为人一根筋,言语间难免说些不中听的话。
加上楚世子在一旁挑拨,心思单纯的小姑娘骑虎难下,于是命人绑了孙文兴。
哪怕这时,秀才仍不知讨饶,嘴上嚷嚷着无论怎么逼迫他都不会娶公主这类话。
韩婵一气之下让楚奇处置,楚世子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仔细搜查一番后,将人押进了大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