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杨知县
孙府，三人站在庭院中，望着一排排屋舍，或墙倒，或顶塌，不剩几座完好的。
自大梁灭南唐后，孙家守城失败受到牵连，自上而下高过车轮的一律屠杀。
剩下为数不多稚童能守下这座宅子已殊为不易，有好些不待成年便病死饿死了。
到最后，只余下孙文兴这一脉。
赵诏立国五十载，孙氏祖宅便有五十余年不曾修缮。
期间历经祖孙三代，没有一个飞黄腾达，能吃饱饭已是侥幸，自没心思重振祖上荣光。
望着眼前破烂建筑，孙文兴一时失神。
这里承载了他儿时的记忆，哪怕眼下荒废了，他还是依稀能从一草一木回想起父母的身影。
侯高飞看到秀才神色，知道他是触景伤情，开口道：
“三弟，若是不想卖便留着，咱们也不差这点银子。
等二哥以后有了钱，出资帮你重新修缮一番，定要让这里成为整个醅阳最气派的宅子。”
孙文兴摇了摇头，走到一棵合欢树下，挪开一块看似寻常的石板，露出一个黝黑洞口。
他俯身将手伸进洞口，从中取出一个木盒，轻轻擦去表面泥土，缓缓打开盒盖。
盒中物件很简单，一张微微泛黄的宣纸整齐叠放在下方，上面压着一根翠玉簪。
那宣纸是孙家老宅的地契，秀才临走前怕遭遇强盗，便留在了家中。
至于翠玉簪，则是母亲留下唯一的遗物，是她当初费尽心思瞒着父亲藏下的。
母亲病逝后，父亲时常对着发簪发呆。
有一次看了半晌，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将一旁正专心读书的孙文兴吓了一跳。
想到这，秀才突然露出笑容。
想来父亲当时应该跟自己一样，浪费了大把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回头才发现错过了最重要的人。
只不过与父亲不同，自己及时醒悟，回到了爱人身边，不至于抱憾终生。
孙文兴小心收起木盒，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开朗许多，转过头笑着对二人道：
“大哥二哥，重要的人在身旁，不管哪里都是家。
眼下我失去的不过是座宅子，等到了京城，我要建一座更大的。”
“嘿，有志气，只是不知三弟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说过，等到了京城，要做大官，娶最漂亮的花魁。”
孙文兴知道对方在揶揄自己，笑笑道：
“当然记得，只不过现在我已经有筠妹了，其余女子再好，也比不过她。
世间纵有万种风情，我独钟于一人。”
“哈，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不愧是举子。”
胖子由衷赞叹道，孙文兴的话也点燃了他满心豪情，顺势道：
“正所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又所谓……所谓……”
侯高飞本想趁机抒发一下感慨，只可惜学识有限，“所谓”了半天，再无下文。
他脸皮厚，也不尴尬，大手一挥道：
“走吧，是时候办正事了！”
三人出了宅子，秀才刚好认识个富家子弟，几年前就相中了孙家这块地。
好说歹说，孙文兴就是不卖，既然以后不打算再回来了，卖多少钱也就无所谓了。
三人一路朝那位富家子府上走去，路过市集时，瞧见一队官差打远处走来，带队之人正是前几日见过的杨知县。
李环对此人印象不坏，对方并没有因为楚世子的身份尊贵，就不分青红皂白捉拿自己，反而一直从中调停。
多年以后，李环才明白这是官场一记绝学，名为和稀泥——宁愿不做也绝不犯错，两边都不得罪。
杨知县带着官差来到近前，看到李环，十分客气施礼道：
“李公子，好久不见。”
而后又同样朝秀才拱手，“枢密都承旨大人，有礼了。”
秀才微笑回应，李环则好奇道：“杨大人知道我？”
“哦，都是听高飞提起的，下官对令尊李大人敬仰已久，只可惜一直未能有机会一睹尊容。
今日得见李公子少年才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杨知县一番话，可谓将老练世故发挥到了极致，但凡换个同龄人来，必定被他捧得晕头转向。
李环一向不吃这套，在乾州那会儿，府中来客说得再天花乱坠，他也只是冷着脸轻“嗯”一声，素有“冷面小郡爷”之称。
相比于对方的逢迎，李环更好奇杨知县对胖子的称呼，于是好奇道：
“杨大人与我这位兄弟相熟？”
不待杨知县答话，侯高飞率先笑道：
“李哥，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我的姨丈。”
“姨丈？”
李环有些发懵，他自然知道姨丈是什么意思，可在这种地方碰见亲戚，未免也太巧了吧？
杨知县看他面露疑惑，笑着解释道：
“不光是李公子，我当时见了外甥也是吓了一跳。
下官跟孙承旨一样，都是举人出身，等了好多年也没等到官缺，最后还是侯连襟花银子上下打点，才给我弄了个主簿职位。
这些年我时常调任，在一个地方最多待不过三年，虽与乾州有书信往来，但并不密切。
他们不知我在何处就职，我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
遥想最近一次通信，已时隔半年，若不是高飞跟我提及，我还不知侯家遭此劫难。”
说到这，杨知县叹了口气，神色多有惭意。
侯高飞接过话道：
“当日姨父带人赶到现场，我们便已认出对方。
只不过他一个县令帮不了许多，所以才与我配合，想方设法帮咱们脱罪。”
李环闻言了然，之前他还奇怪，胖子哪来的军令，居然还通过了杨知县的查验，原来是二人合伙演的一出戏。
想到此处，李环朝对方恭敬一礼道：
“谢过姨丈相助之恩。”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都是自家人，李公子不必客气。
你们的事我都听外甥说了，下官虽然官职不大，但在醅阳境内，哪怕是他国公世子，也动不了你们。
可若是出了醅阳，你们就要加倍小心了。
这位楚世子可不是省油的灯，醅阳几大家族都惧怕他。
哪怕在京师，他也是横着走，其背后不只是楚国公，还有整个开国六公。
我听闻你们此次要去秋梁，千万要低调行事，万不可再招惹他了。”
“就怕我们不去招惹他，他反过来招惹我们。”
李环神色中带着忧虑，心中却是冷笑。
若楚世子还不安分，那自己便按照之前所说，将他剩下的牙一并打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