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密道

庙外陶片刮擦声渐近,追兵渐渐逼近。陆怀钧的药杵正点在青砖第七道裂痕,空响如古钟余韵。


声波在砖石间蛇行,竟在东南角震落三缕积尘,露出窑砖特有的鱼骨纹。


他忽诵道:“陶之为器,生死门也。乾熙七年,龙泉大匠陈三水制双龙窑,设阴阳两径,阳径通火,阴径遁形。”


沈玉鸾的裁刀划过青砖缝隙,触到暗藏的松油滑轨:“《淮南窑冶志》第三卷说的就是这个?”


“正是。”陆怀钧掀开积灰的蒲团,露出砖面斑驳的八卦纹,“书载‘遇劫则启坤位,踏离火三步,以窑温计为匙’。”


他指尖抚过砖面焦痕,“这些炭化纹实为温度刻标——”药杵猛击青砖,回声沉闷如瓮,青砖竟如陶轮般旋转。


轰隆闷响自地底传来,神龛下的泥塑菩萨缓缓侧移。陆怀钧望着露出的幽深洞口,嗅到陈年艾草灰的味道:“前朝官窑防暴乱的工匠密道?”


“不止。”沈玉鸾将火折浸入灯油,火光照亮洞壁斑驳刻纹,“本朝永昌年间私窑主为逃苛税,往往在窑底设夹层运货。”


袖口扫过壁上爪痕,“这些不是兽迹,是运坯车铁轮刮蹭的——”


月光从头顶裂缝漏下,照见朱砂纹里逆刻的北斗七星——最末一星的位置缺了个角,正是青州玄真观独门镇纹。


话音未落,裁刀已挑开洞顶蛛网。半幅残缺的河道图赫然在目,朱砂绘制的分流闸映入眼帘。


她忽想起什么,鎏金护甲刮下片青苔:“这墨迹不过三月,有人重绘过密道图。”


陆怀钧驻足。火折映出洞壁新刻的符咒,朱砂混着铁锈绘成的镇邪纹,正与沈玉鸾腰间辟邪玉珏的纹样相仿。


“这不是二叔的手笔。”沈玉鸾鎏金护甲刮下符咒碎屑,“青州玄真观的道纹,三年前圣上赐给淑妃镇魇用的。”


沈玉鸾点在闸口标记:“此处对应汴河支流暗渠,恰通淑妃母家别院。”火光跃动间,两人在对方眼中看见相同的惊雷——二叔竟将密道改作运赃途径。


腐木机关突然反向转动,暗河水倒灌而入。陆怀钧药杵猛击岩壁某处:“这水道被人改过流向!”


裂缝中赫然露出半截青铜罗盘。


沈玉鸾轻轻抚摸指针:“是淑妃的生辰八字。”


她用裁刀劈开迎面漂来的木箱,最上方赫然写着:“敬呈玄真观主”,落款处的莲花印,正是三年前她在父亲棺木中见过的模样。


“看来我们撞破的,可不只是二叔的生意。”陆怀钧咳嗽加剧,三月前那纸朱批密令浮现在目:「黄河赈银案止于沈氏」。


可眼前玄真观镇邪纹乃御赐之物,那日密信上「圣意难测,慎查」几字,如浸眼前暗河水,洇出血色。


他想起淑妃生辰那日,钦天监说“紫微垣动,当以道纹镇之”。此刻洞顶残缺的星图,恰似被利爪撕破的天罗。


暗流擦过膝弯,陆怀钧让她靠在肩上,药香混着血锈味在水面蔓延。


“这样靠着会不会好点?”他嗓音浸着水汽,温热的鼻息拂过颈侧,烫得他耳尖微颤。


“多谢陆郎君体恤。”沈玉鸾勉强勾起唇角,鸦青裙摆被河水浸透,愈发沉重:“我可没那么娇弱……”尾音却被咳嗽打断,“不用担心我,我们得在河水继续上涨前……咳咳……”


她指尖无意识扣进他青衫布料,惊得他身体一颤。


陆怀钧屈膝半蹲,粗陶药罐磕在岩壁发出闷响:“上来。”


“我能走……”


话音未落,他已攥住她手腕环住脖颈:“沈娘子行动不便。时间紧迫,若要尽快脱身,还是在下背着您走为好。”


沈玉鸾踉跄着贴上他脊背,鼻尖隔着衣衫蹭上他后背,混着艾草灰的气息突然变得亲昵。


暗流在两人膝弯处翻涌,火把将影子拉长。他垂眸望着水中交叠的倒影,喉结滚动着咽下道不明的情愫。


沈玉鸾苦笑了一声,只好依言靠紧:“有劳了。”


陆怀钧感受着耳畔温热的鼻息,心底莫名感到安心。


“沈娘子怎知淑妃八字?”他刻意找话题,以免让她昏睡过去,情况更危险。


“家母与陈夫人……”她额头抵在他肩胛,“曾是闺中密友……”尾音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陆怀钧掌心沁出汗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她环在颈间的腕骨。腕间翡翠镯子凉意沁人,贴着他滚烫的脉搏,烫得他心尖一颤。


水流骤然湍急,他踉跄半步。她的指尖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


“若撑不住,便靠实些。”他喉结滚动,“在下背得动。”


她仍强打着精神:“我没事……”


沈玉鸾轻笑一声,滚烫的呼吸拂过他耳后:“陆郎君这背,比我预想中踏实……”


陆怀钧望着她苍白的笑靥,莫名牵出心底一丝疼惜。


他无奈道:“沈娘子,受伤了要听医师的话。”


话音刚落,沈玉鸾一阵眩晕,只好将脸埋进被她的血洇红的衣衫。


暗河的水汽在两人身周弥漫,他竟分不清,到底是河水透着寒意,还是她紧贴的体温太过灼人。


“睡吧。”他放缓脚步,任由暗河冲刷着麻木的双腿,“在下守着。”


她睫毛轻颤,终是阖上眼眸。他低头看着水中交缠的倒影,药香里混着她发间的沉水香,内心慢慢变得柔软。


前方透出一线天光,密道出口的青苔簌簌落在沈玉鸾裙裾。她缓缓睁开眼,远处梆子声穿过夜幕,熟悉的宅邸轮廓渐渐清晰。


“是陈家别院。”护甲刮过墙砖上褪色的朱漆。


出口就在院内。夜色已深,寂寥无人的院落,唯有二人的脚步声在青石路上回荡。追兵应当还守在破庙外,改建过的密道是二叔和陈家的秘密,不会透露给底下的人。


陆怀钧药杵轻敲砖缝:“沈娘子来过?”


“幼时来过。陈夫人制得一手好香饼,母亲总说她的鹅梨帐中香能引仙娥下凡。”沈玉鸾指尖抚过墙根半朽的狗洞,轻笑出声,“七岁那年,我在这洞里卡了整刻钟。”


陈夫人在世时,母亲与她感情甚笃,连两家郎君的字辈都定为“明”。只可惜陈夫人早早病故,自那之后,两家便愈发疏远。


十年前母亲执伞带她走过的青石板路,在月下泛起幽光。那时陈夫人总爱在垂花门下摆紫藤花架,琴声裹着熏香漫过影壁。


陈夫人执银剪修花的身影浮现眼前——那妇人总穿着月白云锦衫,鬓边茉莉随着剪枝动作轻颤:“阿鸾当心刺,这藤蔓最会缠人。”


护甲蹭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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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斑驳的墙砖,月光掠过墙根狗洞,七岁时的鹅黄裙裾愈发鲜活——那日她卡在洞口踢蹬着小腿,紫藤花簌簌落满双螺髻。


“三哥哥快来!”幼时的她看着卡在狗洞里的裙裾,在花架下急得跺脚,


竹帘后传来压抑的咳嗽,陈明恪苍白的手指扶着门框,腰间药玉叮当:“用、用这个……”他颤抖着递来鎏金错银簪,那是他后来及冠时都未能戴稳的礼器。


“往东第七块活砖。”沈玉鸾蹲在墙头掰着指头数,指甲抠进砖缝,青苔簌簌剥落。暗格里的松子糖早已霉变,却仍裹着陈夫人特制的鹅梨香纸。


她想起那个雪夜,陈明恪把最后一块糖塞给她:“我喝了药……尝不出甜味了。阿鸾吃。”


动作间扯动肩伤,沈玉鸾踉跄着拽住他袖口:“走这边。”


肩头箭伤牵扯,冷汗沁出。她咬牙踩着歪脖槐的瘤节借力,鸦青裙裾扫过瓦当麒麟纹,闷哼一声跌回他怀里。


“疼就别逞强。”陆怀钧托住她腰肢,药香裹着冷汗味扑进鼻端。指尖触到她渗血的绷带,心猛地揪紧。


沈玉鸾苍白着脸推开他,指甲抠进树皮借力:“这是幼时陈家三郎教我的捷径。”话音未落,脚底打滑。他慌忙拽住她手腕,两人一同撞在爬满青苔的砖墙上。


沈玉鸾望着高耸的檐角苦笑,肩伤牵得她连抬手都困难。


“西角门。”沈玉鸾拉着他快步走去,她幼时常与陈明恪从此处偷溜出去。


护甲点在斑驳的铜锁上:“钥匙原藏在石狮左眼,不知……”话未说完,锁簧轻响,半片枯叶正卡在锁孔新添的划痕里。


沈玉鸾拔下金簪拨开枯叶,褪色紫藤花瓣从发间飘落,恰盖住锁孔新添的铜绿。她想起七岁生辰那日,陈三郎替她摘去鬓角落花,钥匙也是藏在石狮空洞的眼窝里。


她将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门扉开启。月光穿过残破的窗棂,洒在青石板上。


荒草丛生的庭院里,那架紫藤开得凄艳,藤蔓缠着汉白玉琴台疯长。沈玉鸾的鎏金护甲轻触紫藤枯枝,心中感叹物是人非。


陆怀钧忽然攥住她手腕,药杵点在青砖裂缝:“有松油味。”


二人屏息退至廊柱后。一只夜枭舒展双翼,从琴台上一掠而过。断裂的琴弦在夜风里飘摇,让她忆起最后一次拜访时,陈夫人弹奏的那曲《长门怨》。


“前朝工匠常用松油浸木防腐。”陆怀钧压低嗓音,药香与松脂气息缠绕,“这些木头的味道有年头了。当心。”


腐朽楼梯在沈玉鸾脚下发出脆响,蛛网缠绕的铜秤砣突然坠落。


陆怀钧拽着她急退两步,秤砣砸穿木板,月光映照底层堆积的盐袋。


几粒盐晶泛着光泽,她蹲身轻拈,指尖传来黄河泥沙特有的粗粝感:“二叔果然与陈家勾结,竟借密道运私盐。”


“当真是连死人清净都要利用。”她碾碎盐晶冷笑,听见头顶瓦片轻响。陆怀钧的陶瓷罐已扣在掌心,却见是只野猫碰落了残瓦。


离开时沈玉鸾将枯叶仔细塞回锁孔,钥匙藏回石狮空洞的左眼,不留一点来过的痕迹。


她回望紫藤架,月光将花影投在陈三郎昔日的药炉上。炉底残留的香灰被夜风卷起,混着陆怀钧袖中的苦艾气息,将旧年情分,揉作炉中飘散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