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戒指
应云碎说出“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时,思维简单的迟燎才彻底确信,他们的相处模式是很奇怪。
具体哪种奇怪他也捉摸不透,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只见面了一天,应云碎就不合常理地同意了他的求婚,甚至都没进行深入交谈过。
迟燎试图谨言慎行成熟得体,可在应云碎面前,又很容易松弛而贪心。他一直以为那个被蒋玉嘲笑幼稚天真的自己早已被主客观地刻意扼杀掉了,可现在,那个他好像不知不觉又已经复活。
或者说,被应云碎唤醒。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类似19岁前的自己在夺舍22岁的自己,而他也无法抗拒自己变成原样,久违的舒适。
他觉得他需要和应云碎深度聊一聊。
但登机后他忙于办公。应云碎明明睡了差不多一整场电影,却也再次闭目沉睡。像被亲累了,嘴唇轻轻抿着,
迟燎就静静看了他几分钟,准备拉下舷窗。
外面没有刺眼的阳光,反而白云宛如果冻,一朵一朵一层一层的。
迟燎手指顿住,最终没有把窗户拉下,办完工后翻着买的书,似懂非懂地把《小径分岔的花园》读了一遍。
等应云碎醒来时,迟燎首先就给他分享:“应云碎,你看外面的云,好漂亮。”
应云碎还有些懵,但下意识就撑着迟燎的大腿,眯着眼往外看,变成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
迟燎忽地感觉到一股电流,穿过血液,流经大脑。
应云碎喝粥时的嘴角。
应云碎转着他捡的银杏树叶。
应云碎从他怀里拿起爆米花并行进电影院。
应云碎越过他的身体,脸靠近舷窗捕捉外面的云。
这些瞬间都带给他一种熟悉感,一种似曾相识的愉悦。
迟燎记得哪个传闻说过,似曾相识是真爱的表现。
到达苏市后,他们先去了趟应云碎的医院。
应云碎又一次做身体检查。
迟燎站在门外守候。
他身高腿长,气场强大,小白小米也在帮应云碎处理手续,好奇又紧张地问他是谁。
得知这两位目测很文青的姑娘是应云碎的助手后,迟燎就坦然回答:
“我是他的未婚夫,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俩女孩儿都惊了。
她们对应云碎的社交圈和近段时间的作息再清楚不过,怎么凭空冒出这么个看上去非常高富帅的人?还直接结婚?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昨天,在他策划的痕迹展览上。”
小米和小白面面相觑。
“最近哥身上发生的事儿忒离奇了些……”她们窃窃私语着,迟燎听到,不解地问:“离奇?”
俩女孩儿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前两天应云碎还处于临终关怀期却突然失踪、第二天在库房才找到的事。说他醒来就一直在哭,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大概是做了噩梦。
但身体突然就转好了,心脏还有经过大型手术的痕迹。
只能用奇迹来解释。
迟燎皱着眉听着。
他觉得应云碎这种人拥有奇迹再正常不过,关注点有些跑偏:“所以他动手术与前夫无关吗。”
“前夫?”小米笑了,“我们哥最高岭之花了,好多人对他有意思他都不感兴趣,有些直接嫌弃长得丑。哪儿来的前夫?”
迟燎微愣:“他没有结婚或者订过婚么。”
“没有啊。哥恋爱都没谈过,”小米和小白相视而笑,“原来我们都以为他只会喜欢木雕呢。”
“那他为什么会戴戒指?”
“什么戒指?我们认识六七年了,他从来没戴过戒指啊。”
迟燎眼睛一亮。
检查结束后,应云碎发觉迟燎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
飘飘然得像只公孔雀。
“怎么了?”应云碎问他。结果迟燎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傻乐,好像都没听到。
应云碎也没追问,他心情同样挺好,“医生说我可以不用住院休养了,定时来复查就行。我们去搬家吧。”
他是真的好久没回自己家了。
应云碎在医院住了很久,又经历过穿越,一夜便是一年多,跟过了一辈子似的。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后再回来,他已不像是房间的主人,更像过客。
他家和迟燎最开始那个小家很像,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对19岁的迟燎主观臆断印象很好的原因之一。
橡木地板,两室一厅,成年男子独居的痕迹。
但装潢简单到冷清,鞋柜里只有一双冬拖一双夏拖。
“我家从来没来过其他人,所以我也没准备拖鞋。”应云碎解释,开门的时候可以看到细小的灰尘飞舞,“你就穿你鞋进去就好,反正地板也很久没打扫……”
他没说完,喉间一哽,已看到迟燎把鞋脱下,赤脚站在玄关处,像要参观一个他信仰的圣地。
“过来时踩到水了,直接穿鞋进去太脏。”迟燎说,庄重又局促,裹着一种闯入未婚夫闺房的心境。却又忍不住视线乱荡。
两个房间一个是工作室一个是卧室。门都敞开着。
迟燎望向应云碎:“我能进去吗。”
“当然可以啊。”应云碎失笑。
迟燎便先走进工作室。
这里比客厅凌乱。书籍、艺术品、画册堆得乱七八糟,倒有点儿艺术家的氛围。
迟燎本来计划好叫搬家公司来搬东西,可此时看着墙上贴满了照片和便利贴,是应云碎和艺术家的纪念与工作记录,桌边的墙还挂着一幅肌理质感的绿色山峦壁画,陷入犹豫:
“你真的愿意搬家么。”
迟燎走近照片墙,估量每个艺术家和应云碎之间的距离,看有没有过于亲密,有没有肩膀触碰。
没有。
她们说应云碎是摘不到的高岭之花。可自己轻易就能闻到他欢迎的芬芳,轻易进入他的私人空间。
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想到这迟燎眉眼弯起,仔细地端详照片里应云碎的脸,对应角落标注的时间日期,把不同年龄的未婚夫收集在脑子里,边说:
“你的事业重心在苏市这边,搬家有些太亏了。”
应云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还习惯性地将自己代入那个因反派而存在的炮灰角色,也习惯了滨城的生活。
应云碎住在苏市26年,从不觉得自己需要归属感,但到滨城一年,他就找到了归属本身。
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恋爱脑的人,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有了个荒诞的念头,觉得和迟燎在一起才是生活。
所以他说:“无所谓。”
迟燎不置可否,沉默地看完照片,转身,很快地做下决定:“还是我搬过来吧。”
“不用。”应云碎连忙摆手,“我工作灵活度比较高,搬到那边不会影响什么的。迟燎,我不愿意你什么事儿都为了我。”
他还知道什么为了他的事儿?迟燎眸光深敛,正欲开口,但应云碎突然说:“我带你进我卧室看看?我也就搬些衣服过去就好了。反正飞机往返也就几个小时。”
卧室比工作室小很多,装潢非常的冷淡,就像那种旅社。
好像于应云碎而言,这就只是个他睡觉的地方。
直到迟燎发现了一个很私人化的东西,类似小孩子睡觉抱的玩偶,躺在枕头旁。
他走近去看,呼吸停住。
——那是一尊木雕。
雕刻的是一只半曲的男性手臂。
其实一尊好像也不恰当,这手臂雕塑周围都是被烧焦的狰狞痕迹,肌理线条也全是清洗不掉的黑色,连手掌都没有了。
和废品差不多。
乍看起来,就是个木棒。
迟燎之所以能一眼看出这是手臂,是因为——
“当年你暗箱操作让我抽到的特等奖,你还记得吗?”
听到应云碎平和的声音,迟燎身体一震。
他惊愕地看向他。
应云碎把这手臂木雕拿起,目光温柔。
不久前,迟燎因为雕刻了几十尊人头,害怕应云碎说他变态。
但应云碎又怎么可能?
他可是同出一辙。
他对木雕产生性幻想,经历火灾后每天要抱着这木头“残肢”入眠。他和迟燎难分伯仲,一丘之貉。
“你这木雕救了我,在福利院火灾的时候。他被烧得不像话了,我只能留它作纪念。”
应云碎轻轻说着,复擡头看他,“很意外我知道吧?知道那特等奖是你送给我的,你雕刻的。”
迟燎确实是意外。眼睛睁大,凝固成惊讶又茫然的神色。
他怔怔地凝视着应云碎,就听到他说:
“迟燎,我什么都知道。”
“知道你是正嘉区精神治疗中心、我送过画儿的男孩,知道你是雕塑家山鸦的儿子,我福利院唯一一次展览活动的主办方。知道你不懂爱情的年龄就喜欢我了,想找个生活的寄托。知道你从未成年时就拼命地在找我,念念不忘到了现在。”
应云碎的声音柔和清冽,灌进迟燎耳畔却如冰川,让他肌肉僵硬又头晕目眩,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给我说这些,不和我来个相认。因为你怕我忘了。”
他把木雕放回床上,抓住迟燎的手臂,肌肤滚烫。
仰头,目光灼灼,瞳仁清澈干净:“迟燎,你觉得我忘了吗。”
迟燎呼吸很快。
应云碎勾起嘴角,“我不光没忘。我现在记得的,比你记得的还多,我不是让你今晚就给我戴戒指吗,你带来了吗。”
他们计划在苏市吃烛光晚餐,迟燎本打算在那个时候给应云碎戴上戒指。
但此刻他像是又溺在那片斑斓的彩色深潭里,耳畔嗡嗡的,沉浸惊喜。
他头脑空白,听到应云碎指示就机器人般地,从大衣兜里掏出戒指。
这枚意大利工匠设计的传家宝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包装盒,此刻上面还勾着银杏树叶的茎。它静静地躺在迟燎掌心,闪着应云碎端详过很多次的低调光芒。
应云碎伸出手:“你给我戴上。”
他的无名指有一圈刻痕,在白皙的手指上留下一小圈粉红,是戴了很久的戒指甚至没打算取下的证明。
迟燎昨晚摸到第一秒时就嫉妒得发了疯。
可此刻,当他发现他的戒指能完美嵌合那道刻痕,像物归原主落叶归根时,似曾相识感再次漫过他的指尖,他的妒意全部转变成困惑的欢喜若狂。
他声音沙哑:“这……”
“你说你的第一次都是和我。”应云碎笑笑,“但我的所有第一次——第一次和人睡在一张床上,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第一次真的喜欢一个活生生的人,第一次为别人流泪,第一次爱。又何尝不是和你,迟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