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骤雨
她伸手捻起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步摇,对着光转了转,宝石的亮影在她眼下晃了晃,像极了周夫人方才慌乱的神色。
“五万两?”她轻嗤一声,指尖的步摇轻轻磕在妆台的玉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夫人倒真敢开口,也不瞧瞧宁贵嫔那殿里,能不能凑出一千两现银。”
说着,她将步摇簪进鬓发,对着铜镜细细端详了片刻,才转头看向晚翠:“你再去宁贵嫔那里附近盯着些,看看宁贵嫔接下来会有什么动静。另外,让人去打听下,她那弟弟欠银子的赌坊后台是谁,周公子这事,能不能‘缓’得下来。”
晚翠连忙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她刚要转身,又被丽昭仪叫住。
“等等。”丽昭仪端起妆台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桃花瓣上,语气漫不经心,“若是宁贵嫔真去找人拆借,或是想变卖首饰,你就‘恰好’让她知道,本宫这里,倒还有些闲钱能周转——只是这利息,可得算清楚。”
晚翠眼底闪过一丝明悟,连忙躬身:“奴婢明白。”说完,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殿门轻轻合上。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龙涎香的烟气缓缓萦绕。
丽昭仪对着铜镜,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的步摇,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周夫人急着填窟窿,宁贵嫔穷得叮当响,这俩人撞在一起,倒给她送来了个现成的机会。
若是能借着这事,让宁贵嫔欠下她的人情,往后在宫里,又多了个能拿捏的人——这买卖,可比描眉画眼有趣多了。
殿内的龙涎香正燃到第三缕,烟气绕着梁上悬着的孔雀羽屏缓缓打转,将满室的静谧烘得有些慵懒。
她抬眼望向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风卷着几片桃花瓣贴在窗纸上,轻轻晃着,像极了宁贵嫔在宫里的日子。
丽昭仪眼底的光暗了暗,指尖缓缓松开,转而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却没喝,只是用杯盖轻轻刮着浮沫。
宁贵嫔的境况,宫里人谁不清楚?
她虽占着个“贵嫔”的位份,可母家早就败落了,父亲不过是个从五品的闲官,连份例都时常被内务府克扣。
上个月十五,各宫嫔妃给太后请安,宁贵嫔穿的还是的内务府统一分发的衣裳,;她宫里的宫女,连耳坠子都是最普通的银圈,哪像其他宫里的,动辄就是赤金镶珠的。
前几日丽昭仪还听贴身太监说,宁贵嫔为了给太后准备生辰礼,连自己攒了半年的银镯子都当了,最后只换了一对寻常的玉如意。
这样的境况,别说上千两银子,怕是连几百两都拿不出来。周夫人这是急糊涂了,才会找上宁贵嫔。
想到这儿,丽昭仪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又有几分看戏的玩味。
她将茶盏放回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动作间,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赤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着窗外的天光,晃出细碎的亮影。
殿内的龙涎香还在燃着,可此刻她闻着,却觉得那烟气里都带着几分荒诞——一场急着填窟窿的求助,找了个最没能力帮忙的人,这出戏,倒比宫里头新排的昆曲还要有趣些。
——
君心殿内,雕花木窗半开着,穿堂风裹着几分湿意拂进来,吹得案上烛火轻轻晃了晃。
乔瑾支着肘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沿的缠枝纹,抬眼望向殿外铅灰色的天。
云层压得极低,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悬在檐角,连远处宫墙根的几株梧桐都蔫着叶子,她不由得嘀咕出声:“这天气阴沉沉的,估计马上要下雨了。”
一旁正整理博古架上瓷瓶的绿萝闻声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刚要应声,便见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来,起初是零星几点,转瞬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帘,哗啦啦泼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雨势来得又急又猛,风声裹着雨声灌进殿内,竟带着几分凉意。
两人正望着雨景,忽听得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阵狼狈的喘息。
绿萝忙上前几步掀开竹帘,就见宫女青芜跌跌撞撞跑进来,墨色的宫装湿得能拧出水,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脚边积成一小滩水迹。
她脸色发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匣子,显然是冒雨赶路回来的。
乔瑾见她这副模样,眉头瞬间拧了起来,起身快步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胳膊,只觉一片冰凉。
“你这是何苦?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先找地方避一避吗?”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担忧,当即催道,“别愣着了,你现在赶紧先去偏殿将身上的衣服换了,找件厚些的夹袄穿上,免得受了寒。有什么话等你换好衣服、缓过劲来再说。”
青芜攥着匣子的手紧了紧,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乔瑾一眼制止:“先顾着身子要紧,别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她这才点点头,抱着匣子转身往偏殿走去,脚步还有些虚浮。
乔瑾看着她的背影,转头对一旁的绿萝道:“这雨来得急,青芜淋了这么久的雨,肯定冻坏了。你赶紧去小厨房煮一碗姜茶来,多放些生姜和红糖,趁热给她送过去,让她暖暖身子,别真发起烧来。”
绿萝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说着便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问道,“娘娘,要不要再备些驱寒的艾叶,等青芜喝了姜茶,用艾叶水泡泡脚,能更舒服些?”
“娘娘到时候也泡一泡,估摸着娘娘的小日子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