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五十万两
方才母亲周夫人那句“你弟弟……近来常去赌坊”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她缓缓抬眼,眼底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开,原本还算温和的面容骤然扭曲,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声音也失了往日的平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娘……您说什么?”
见周夫人垂首不敢应声,她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砸在桌上,瓷片崩裂的脆响刺破了殿内的沉寂。
“娘!你怎么能让弟弟去赌博啊?”她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凳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几步走到周夫人面前,双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眼眶早已泛红,豆大的泪珠在里面打转,却被她强忍着没掉下来,只余下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崩溃,“您知不知道赌博是无底洞?一旦沾了,这辈子都别想爬出来!”
周夫人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浑身发抖,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拦过的,可他不听啊,说……说想赚些大钱,让你在宫里能体面些……”
“体面?”宁贵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与愤怒,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衣襟上,“我在宫里的体面,从来不是靠这些旁门左道换来的!你以为我如今在宫中好过吗?太后娘娘虽认我这个侄女,可宫里人谁不知道,那不过是面上的情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她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一旁的雕花屏风才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着,语气里满是控诉:“我每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我从未求过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帮助,只盼着家里能安稳些,别给我惹麻烦!”
“可如今呢?他居然去赌博!这要是被宫里人知道了,我的前程,我们周家的名声,全都要毁在他手里!”
周夫人见她情绪激动到极致,自己也再也绷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宁贵嫔的裙摆,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哀求:
“娘娘,娘知道错了,娘不该没看好他,可他是你的亲弟弟啊,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今他欠了赌坊一大笔钱,那些人说了,若是三日之内还不上,就要打断他的腿,还要把这事捅到宫里去!”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里满是绝望与期盼:“娘娘,你救救他吧,求你了!你在宫里好歹还有些身份,只有你能救他了!他要是出事了,娘也活不成了啊!”
宁贵嫔看着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模样,又想起那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喊着“姐姐”的弟弟,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崩溃褪去些许,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与疲惫,声音沙哑地说:“娘,你先起来……这事,容我想想……”
“娘娘,你是答应了吗?”周夫人立刻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宁贵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语气沉重:“赌博欠下的债,哪有那么好还的?可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只是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不仅救不了他,还会把我也拖下水。你先起来,容我仔细盘算盘算,看看有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宁贵嫔扶着屏风站了许久,直到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眼底的红血丝淡去些许,才算是勉强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指腹蹭过眼角未干的泪痕,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殿内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方才被打翻的茶盏碎片还散落在脚边,碧色的茶汤顺着桌腿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积成一小滩,像极了此刻她心头化不开的愁绪。
“到底欠了多少?”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刻意放得平缓,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她走到一旁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臂上精致的缠枝纹,目光落在地面的碎片上,不敢去看周夫人的眼睛——她怕再看到母亲那副哀求的模样,自己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又会崩裂。
周夫人还跪在地上,闻言身子猛地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一、一共……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这四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宁贵嫔心上。
她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整个人重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的描金藻井,仿佛没听清方才的话。
五十万两啊……她在宫中,省吃俭用,加上偶尔得的赏赐,攒下的银子连五万两都不到。
这五十万两,别说她一个没什么实权的贵嫔,就算是一些家世显赫的妃嫔,也未必能轻易拿得出来。
弟弟这哪里是赌钱,分明是把整个宁家,把她在宫里的生路,都赌进去了!
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与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宁贵嫔猛地抬起手臂,朝着面前的桌子狠狠一扫——“哗啦!”桌上剩下的几只茶盏、果盘、瓷瓶瞬间被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在殿内炸开,白瓷碎片四溅,有的甚至弹到了周夫人的裙摆上。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没让自己再哭出声来,只余下眼底翻涌的戾气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