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演戏
绿萝笑道:“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分寸的,还有周公公在一旁伺候着,错不了。倒是娘娘您,今日给皇上送姜汤,皇上还特意让周公公转话夸汤好呢,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提到这事,乔瑾嘴角才微微扬起一点弧度,可转瞬又垂了下去:“不过是一碗姜汤罢了,算不得什么。我就是怕……”
正说着,窗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窗棂轻轻作响。
乔瑾下意识往窗边看了一眼,夜色浓黑如墨,乾元殿的方向隐在沉沉夜色里,看不真切。
“这夜风凉了,娘娘快盖好被子。”绿萝替她拢了拢锦被,“您要是实在睡不着,奴婢给您读段话本?前儿新得的那本《江南烟雨录》,听说里头的故事可有趣了。”
乔瑾摇摇头:“罢了,读了也是心不在焉。你去歇着吧,我再躺会儿,说不定就睡着了。”
绿萝见她坚持,只好应了:“那奴婢就在外间候着,娘娘有吩咐随时叫奴婢。”
等绿萝退出去,帐内又恢复了寂静。乔瑾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心里反复想着白日里见皇上的模样——他接过姜汤时指尖微凉,说话时声音虽淡,却也没推拒。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帐内烛火依旧,乔瑾却依旧睁着眼睛,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白,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眼角还带着一点未干的湿意。
夜已深透,宫城各处早已沉寂,连巡夜的梆子声都隔了老远才隐约传来,想来殿外当值的宫人、内监都已靠着廊柱打了盹。
唯有朝阳殿主殿的烛火还亮着,三两支红烛立在描金烛台上,烛芯偶尔爆出一点火星,落在银盘里,悄无声息。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松木在火里燃着,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将空气烘得暖融融的。
丽昭仪斜躺在铺了白狐裘的楠木躺椅上,墨色裙摆垂在椅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呼吸轻轻晃,眼睫覆着一层浅影,像是早已睡熟。
她两只莹白如玉的手搭在旁边的小几上,指节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两个穿淡青宫装的小宫女正跪在地垫上,手里捏着细笔,笔尖蘸着正红的蔻丹。
为首的宫女手悬在半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气息吹到主子手上——方才她蘸料时手稍微抖了下,就被丽昭仪用眼角扫了一眼,那眼神凉得让她至今心头发紧。
另一个宫女更显拘谨,时不时偷瞄丽昭仪的眼睫,见没动静,才敢慢腾腾地往她无名指上描,笔尖触到指尖时,轻得像羽毛拂过。
就在这时,丽昭仪眼睫猛地一抬,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慵懒的凤眼骤然睁开,瞳仁里映着烛火,亮得有些锐利。
宫女们手一抖,细笔差点蹭到她的指根,忙不迭屏住呼吸,膝盖往地上又磕了磕,身子绷得笔直。
“还以为这宸嫔就这么失宠了。”丽昭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凉,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暖炉里跳动的火光上,嘴角勾了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没想到啊,竟是皇上演给我们看的一出戏。”
她说着,手指轻轻在小几的云纹上摩挲了两下,指甲上刚描好的蔻丹艳得刺眼。宫女们不敢接话,只把头埋得更低,连暖炉里松木燃烧的声响,都像是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丽昭仪指尖在微凉的桌面轻轻点了点,那抹没达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冷意。
她垂眸看着手上刚描到一半的蔻丹,正红的颜色衬得指尖愈发莹白,可此刻在她眼里,却像是沾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这颜色,瞧着倒俗气了。”她忽然开口,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耐,手指微微一抬,示意宫女停下。
跪在前头的宫女手一顿,握着细笔的手更抖了,忙停下动作,低声应道:“是……是奴婢们没选好颜色,求娘娘赎罪,奴婢这就去换别的——”
“换什么换?”丽昭仪打断她的话,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烦躁,“刚描了半只手,黏黏糊糊的,看着就闹心。”
她将手往宫女面前递了递,指尖轻轻一弹,“直接卸了,别留一点红。”
宫女们哪敢耽搁,忙不迭地起身去取浸了温水的棉巾。
为首的宫女捧着棉巾回来时,手还在发颤,小心翼翼地捧着丽昭仪的手,用棉巾轻轻擦拭着刚上好的蔻丹。
温水沾湿指尖,红色一点点褪去,露出原本莹白的指甲。
丽昭仪看着指甲上的红痕渐渐消失,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却仍是没什么好脸色。
她收回手,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水渍,目光又落回暖炉的火光上,语气冷了几分:“皇上这出戏演得真像,前几日还当着众人的面罚宸嫔禁足,转头就私下里派人送了暖炉和点心去君心殿——若不是我宫里的人瞧得仔细,倒真要被这对‘苦命鸳鸯’骗了去。”
“今日的雨倒是让他们高兴了。”
旁边的小宫女刚把用过的棉巾收起来,听见这话,身子又是一僵,连大气都不敢喘。
丽昭仪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怎么?还怕我把你们的舌头割了去?”
宫女们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最好。”丽昭仪重新靠回躺椅,闭上眼,可语气里的冷意却没减,“但记住,宫里的事,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别多瞧;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卸干净的指甲,“至于宸嫔……这戏既然开了头,总要有收场的时候,咱们啊,就等着瞧热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