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落幕的开元
眼前的情景分明是一场正在举办的冥婚,冥婚虽然在大唐颇为常见,中宗李显的长子李重润就曾与国子监丞裴粹亡女举办过冥婚。但乐山和鹿呦呦毕竟是第一次见,尤其是在这墓室之中,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远远望去,乌木棺材里的男人一身素衣、面色惨灰,仿佛死人一样。而水晶棺材里却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着喜服,面容较好,却似睡着了一般。
“上官无忌莫非是在练什么邪功,要用年轻女子的骨血精气为自己续命?”鹿呦呦低声细语,乐山闻听脸色大变。
多年前在江宁瓦官寺,他就见识过上官无忌和邓白猿互博,当时他就猜测二人是在用诡异的方式为对方疗伤,鹿呦呦的话让他不禁把眼前和当日的情景联系到了一起。
二人还在胡乱猜测之时,刚刚的白衣女子已经走到了乌木棺材前面附身禀报。
“主人,有客到访!”
乌木棺材里的男人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如闪电般扫过乐山和鹿呦呦的脸,用阴森的声音说道:
“有人想要陪葬,来的好。”
话音未落,四个抬棺人已经出手,几道强劲的掌风向乐山和鹿呦呦袭来。
乐山曾在瓦官寺被这四人的掌风逼退,但现在他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青城宝剑未出鞘,只是轻轻的一挥手,便将四人震飞了出去。
“上官无忌,莫要滥杀无辜!”
上官无忌没有想到来人不仅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武功高强,不敢掉以轻心,飞身跃出棺材,全力向乐山攻来。
乐山是见识过上官无忌的武功的,当年自己只一招便被击晕,若不是钢刀挡在胸前,恐早就没了性命。此番更加不敢轻敌,宝剑出鞘画出一道剑花,以守为攻,与其说是试探上官无忌的武功,不如说是试探自己这些年有多少进步。
上官无忌并无兵器,只是手指如电,点向乐山浑身上下的各处穴位。
乐山挥剑横扫,上官无忌却并不躲闪,右手食指正中青城宝剑的剑身,只听得宝剑一声龙吟,二人各自被震退了三步。
长孙无忌暗自吃惊,自己的成名绝技“散花指”居然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占不到半分便宜。乐山心中却有了分寸,看来如今自己的武功已和长孙无忌不分伯仲。
乐山挺剑再上,长孙无忌也不甘示弱,双手齐齐展开,快速的在空中点出,乐山眼前出现的仿佛是一朵朵兰花,不,是十朵、一百朵、一千朵。
乐山后撤半步,乌金靴碾碎青石。手中青城忽然轻若鸿毛,剑尖挑起七点寒星,每点星光却都映着对方咽喉要穴。这是青城十三剑里的“七星锁喉”,乐山知道面对上官无忌的千手观音,只有一剑封喉才能破解。
然而,七道剑光竟被上官无忌的指法拦住,同时凝在半空,结成一张银丝剑网。原来上官无忌的指法不仅仅是指法,还暗藏着玄冥之气,正是这股阴柔却凌冽的内劲挡住了乐山的尖峰。
就在乐山和上官无忌纠缠的时候,鹿呦呦和四个抬棺人也打的难分难解。
鹿呦呦本想去解救那水晶棺材里的少女,却被四个抬棺人拦住,不得已抽出腰间的鹿皮软鞭,以一敌四。
四人的拳法刚猛,鹿呦呦却身轻如燕、避实击虚。只见她的鞭法如灵蛇出洞,上下纷飞,将缠、抡、扫、挂、抛、匀、缚施展的一气呵成,不一会竟然将四人捆到了一处。
鹿呦呦得手,立刻来到水晶棺材前查看,上官无忌见状大急,回身就想来救。乐山又怎么会轻易让他逃脱,一招“踏雪无痕”,连人带剑已经飞到了上官无忌的前面,同时剑气横扫,拦住了对手的去路。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待在棺材里的缘故,上官无忌的轻功并不是很好,被乐山抢了先机,只能身形微侧,躲过乐山的剑锋。上官无忌瞳孔微缩,使出一招“雪掩千灯”,乐山只感觉寒气扑面而来,立刻运真气与青城宝剑之上,硬接了这一招。
剑气与玄冥之气撞击在一起,竟然发出金石之音,乐山与上官无忌的长衫无风自动,整个墓室都为之一震,地面被剑气划出了沟壑。
正当乐山准备变化剑招的时候,上官无忌突然一口鲜血喷出,乐山措施不急,只能后退半步。就是这半步的功夫,上官无忌指法突变,将自己喷出的鲜血凝在掌心,化为冰霜、变作暗器。
乐山立刻感觉面前有细雪飘落,只是这雪是红色的。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乐山还在被上官无忌的“以意化形”之术震惊之时,血色的冰霜已经分别飞向了他和鹿呦呦。
乐山的鬓角立刻渗出了冷汗,慌忙之间大喊了一声:“呦呦,当心!”
呦呦还在检查水晶棺椁里的女孩,闻言抬头,只见数枚红色的霜剑已经迎面而来。呦呦急中生智,将头埋入到棺椁之中,可惜还是慢了一点,有一枚冰晶还是划破了她的左脸。
乐山大怒,青城宝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在手中微微颤抖,发出阵阵龙吟。他旋身劈出九道剑影,每道剑影不仅挡出了霜剑,更是向着上官无忌的全身劈来,这正是他自创的“斗转星移”剑法。上官无忌退无可退,只能再次施展千手观音指法,以柔克刚,将剑招一一引向身旁。剑气落地,便炸开尺许深坑,将空地削成了沟壑纵横的棋盘状。
乐山眼中的战意更炽,上官无忌渐渐不敌,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了鹿呦呦的高喊。
“住手!李大哥,快住手!”
乐山听到喊声,立刻收剑跳出了圈外,青城宝剑的剑脊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红色的冰霜,而剑鞘上竟也有了一丝裂纹。再看上官无忌,素色长衫已经被划开了数道口子,每一处都有鲜血渗透出来。
上官无忌却顾不上这许多,快速来到了水晶棺材之前俯身查看。
鹿呦呦此时已经回到了乐山身边,左脸颊上的伤口还流着血,似一朵桃花。
“呦呦,你没事吧?”乐山关切地看着呦呦的脸问道,要知道破相对于女孩子可不是小事。
“有些痛,但不妨事,还好我会易容。”鹿呦呦却调皮的笑了。
“你为何要叫我住手?”
“事情好像和你我想的不一样。”
“此话怎讲?”
“棺椁里那女人,是个死人!”
“已经被上官无忌杀了?”
“好像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鹿呦呦的话让乐山也愣在当场,死了很多年的人为何面目如生,上官无忌又为何与死了很多年的人冥婚?
“你怎知道她死了很久?”
“她面目看着栩栩如生,如同少女。但我刚刚去探她脉搏的时候,却毫无脉象,而且她的手上布满皱纹,不像是少女的手,却像是个老妪。”
乐山和鹿呦呦一道并肩而立,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一时间不知进退。
上官无忌趴在水晶棺材的旁边,看着里面的尸体无恙,眼神却变得柔和,再没了刚刚与乐山对战之时的戾气。
过了一会,上官无忌站起身,抹去嘴角血丝,对乐山和鹿呦呦说道。
“二位到底是什么人?夜闯我二月堂来却是为何?”
“在下李乐山,曾在江宁瓦官寺见过你!”
“江宁?我不记得你!”上官无忌说话冷冰冰的说道,“你是邓白猿的人?”
“我只是见过你二人交手,今日在这山中无意间看到这墓地,以为你在.....”
“以为我在干什么?”
“李大哥和我以为你在用妖法续命,祸害少女,适才出手!”鹿呦呦接过话说道,“但我刚刚查看了那尸体,似乎事有蹊跷。”
上官无忌听出鹿呦呦的话是想弄清原委,便也放下干戈,走到四个抬棺人身边,手指轻轻一捏,将捆绑他们的软鞭松开。
“李乐山,我没听说过你。”上官无忌把软鞭丢回给鹿呦呦,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在下乃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有如此高的武功,还有你那把剑,也不是无名之辈能用的。”
“无名之辈,却有高人指点!”乐山虽然还心存戒备,但还是把青城宝剑收回了鞘。
“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但你闯我禁地却是你的不对!”
“对与不对,要看你对那水晶棺里的人做了什么才知道。”
“那是我的爱妻,我在与她成婚,这管你什么事?”上官无忌冷笑一声,眼神却突然变得暗淡起来。
“她好像已经过世很久了......”鹿呦呦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睡了十七年而已。”
事情还要从开元二十八年说起。
开元二十八年,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张九龄病逝,虽说这长史只是个五品的州刺史佐官,但此刻长史府里的葬礼却是规模空前。
原来这长史不是别人,便是曾经的尚书右丞相张九龄,只因他荐举的监察御史周子谅弹劾牛仙客,触怒玄宗,坐“举非其人”,贬为荆州长史。
寅时三刻,长史府中庭的青铜莲花漏滴下最后一颗水珠。一众子弟披麻戴孝跪在灵床前,张九龄的长子张拯看着青灰色的晨光爬上父亲的面颊,将那张熟悉的容颜凝成冰冷的玉雕。他伸手抚过紫檀木棺椁上的螭纹,指尖在“正大厦者柱石之力,昌帝业者辅相之臣”十六个鎏金大字上顿了顿——这是玄宗皇帝李隆基亲笔题写的挽额。
府门外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张九龄虽然被贬,一代良相的英名犹在。他坚持革新吏治、选贤择能,不少官员都受过他的提点;他主张省刑罚、薄征徭、扶持农桑,更让无数的百姓获得实惠。
张九龄敢于直谏,维岳降神,济川作相,正是他帮助玄宗皇帝巩固了开元盛世的成果,但也同样是这一点让他得罪了不少的奸佞之辈。
首先便是皇帝身边的宠妃武惠妃,武惠妃欲谋废太子李瑛而立己子时,命宫中官奴游说九龄,张九龄叱退使者,据理力争,李瑛的太子之位终张九龄之世,都没有动摇。
武惠妃与李林甫沆瀣一气,得罪了武惠妃便是得罪了李林甫一党。唐玄宗被李林甫的谗言所惑,遂于开元二十四年用牛仙客取代张九龄为掌管政事的担任知政事。
不仅如此,张九龄在安禄山还只是平卢将军之时便断言说:“安禄山狼子野心,有逆相,宜即事诛之,以绝后患。”谁料玄宗皇帝唐玄宗被安禄山迷惑,不但不加惩罚,还赦免了他。安禄山大难不死,却对张九龄是记恨在心。
张拯心中悲恸着父亲的离世,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正是因为张九龄的刚正不阿,敌我分明,以意逆志,对所有前来吊唁的人都要提高警惕。
果然有一张他并不想看到的面孔出现在了灵堂,那便是年轻的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并不是张家的政敌,正相反,他是张九龄的小女儿张静怡的意中人。
上官无忌是贞观时的宰相上官仪的后人,也便是与上官婉儿同族。但因上官婉儿在唐隆政变之中被李隆基所杀,上官家从此没落,不得为仕。
上官无忌有一好友叫皇甫冉,这皇甫冉十岁能文,年十五即以文词为张九龄所叹异,称其清颖秀拔,有江、徐之风。因而少时常受邀到张九龄府上做客,上官无忌因与皇甫冉交好,也随其前往过几次,无意间遇到了张九龄的小女儿张静怡。
两位小儿女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但因为门第界限,上官无忌多次向张家求婚,都别拒之门外。
然而张静怡心有所属,非上官无忌不嫁,本以为张九龄被贬,门第身份不再会是二人成婚的障碍,上官无忌赶到荆州,却不料又遇上张九龄病逝。
守孝三年,不得嫁娶,张静怡和上官无忌都愿意等,但还是必须先得到大哥张拯的同意。
父亲张九龄在世之时,没有同意张静怡和上官无忌的婚事,张拯自然也不敢同意。然而张静怡坚持若是不能嫁给上官无忌,自己被出家做尼姑去。张拯无奈,只能推托三年孝期之后再说。
三年时间,张静怡和上官无忌安静的等待着,但大唐却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九龄的死,并不只是张家的衰落,开元盛世也正在落下帷幕。第二年,开元二十九年,玄宗的两个兄弟,邠王守礼与宁王宪先后离世。尤其是太尉宁王李宪的死,对李隆基产生的重大的冲击。李宪原名李成器,睿宗李旦长子,唐玄宗李隆基的长兄,六岁便被册封为太子,后被武则天册封为皇孙。睿宗登基,李宪固辞皇太子之位,让与平王李隆基,这才有玄宗皇帝的君临天下。
李隆基闻长兄死讯,号啕痛哭,追谥其为让皇帝。
接连几位兄弟的离世让玄宗皇帝觉得不吉,于是决定改年号,将使用了二十九年的年号开元改为天宝,从此开始大唐的命运也随着发生了改变。
随着新年号的启用,朝政上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天宝元年,改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尚书左右丞相恢复仆射原名。李林甫改为右相兼尚书左仆射,加光禄大夫;李适之代牛仙客为左相,兼任兵部尚书。
同时为了抵御周边少数族的侵扰,在沿边各地陆续设置了十节度、经略使,募兵戍边,边防节镇将领的权力增大,形成了内轻外重的局面。十节度、经略使是:安西节度抚宁西域;河西节度断隔吐蕃与突厥;北庭节度防制突骑施、坚昆;河东节度与朔方节度掎角以御突厥;范阳节度监制奚、契丹;平卢节度镇抚室韦、靺鞨;陇右节度备御吐蕃;剑南节度西抗吐蕃,南抚蛮獠;岭南五府经略绥静夷獠。
也是在这一年,安禄山被册封为平卢节度使,飞黄腾达的安禄山对张九龄当年要治自己死罪的仇怀恨在心,张九龄虽然已死,却不肯放过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