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牧人乃孟

第155章 襄州之乱

玉观音藏在庐山,乐山的首先想到的便是李腾空和蔡寻真,那两位女真人神出鬼没,即便不是玉观音本人,也一定脱不了干系。直觉告诉乐山,如果李腾空便是玉观音,那她一定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抑或说这是乐山的希望。

和鹿呦呦一番商量之后,二人决意即刻启程,去探个究竟,事不宜迟,第二天,乐山拎着酒菜来到草堂,准备和杜甫道别。还没到门口,却看见杜甫正和老妻在院子里烧纸。二人一边烧纸,一边流泪,乐山看的很是诧异,等二人烧完了才敢敲了敲门扉。

“兄台这是?”

杜甫见是乐山,赶紧吩咐老妻收拾收拾,自己擦干了眼泪开门迎接。

“今日是小儿的忌日。”看到乐山不解,杜甫赶紧解释,“四年前,我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时,自长安往奉先县探望妻儿。当时叛乱刚起,四处饥荒,我幼子无食致夭折,进门的时候,他就断气在我怀里。”说到伤心处,杜甫再次涕泗横流。

听着杜甫的话,乐山内心深处被触动了,他想起了凤迦异,想起了陈一姐、王静风,那些对自己重要的生命逝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痛。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如果在这乱世里只是为了活着,也总有一些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最珍贵的是什么,最想要做的是什么?

“我决定要去给严武大人做检校工部员外郎了。”乐山还现在沉思之中,杜甫擦干了眼泪一边请乐山进屋一边说道。”

“兄台怎么突然变了主意?”乐山缓过神来,心里却还在想着刚刚的问题。

“严大人最近身体抱恙,这剑南的局势紊乱,他再邀我入幕府相助,我怎好再此时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你也看到我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想再出现小儿夭折的惨剧。”

“兄台说的是,早该如此。”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被时代推着变化,那么乐山自己呢。

“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出仕,想当年我劝贾至老弟“人生五马贵,莫受二毛侵”,却没想到自己却落了这窠套。”

“贾至?”这名字好熟悉,乐山却一时想不来是谁。

“说起这贾至,当是兄弟的故人。他是韦见素大人的幕僚,后随韦大人一起传玄宗皇帝禅让诏书,受肃宗皇帝器重,封了中书舍人,应与兄弟那位韦雪姑娘相熟。”

听见韦雪的名字,乐山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的魂魄立刻就飞离了身体,杜甫还在那个自顾自的说着和贾至的往昔,他却已经听不见了。

“贾至因小过被贬,这是我送别他离京时,劝他安心归乡,末为俗世烦苦白头之词,没想到我现在头发已经半白,却还免不了……”

乐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韦雪在落星墩给自己讲的那个十二个月亮的故事。当时乐山不明白韦雪为什么要说这个神话故事给自己听,现在想来,她是在说月有阴晴圆缺,有相伴也会有分离吧。韦雪现在在哪里,乐山不知道也不敢想,自己即便知道她在哪里,又会怎样呢?

“兄台,我其实是来和你道别的。”

“兄弟要去哪里?”

“我要去一趟庐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乐山起身向杜甫道别,把身上剩下的一锭金子留给了杜甫,还没等杜甫反应过来,已经飘然而去。

乐山带着鹿呦呦启程前往庐山,此去庐山,一路向东,很快来到了襄州,上一次来襄州,还是叛军兵临城下之际,上次一来襄州,身边的人还是韦雪。

天气炎热,一路奔波颇为疲惫,乐山和鹿呦呦打算在襄阳城里好好休整一番,却发现襄阳城城门紧闭、坚壁清野,一派如临大敌的景象。

难道叛军又攻到襄阳了嘛?乐山正在狐疑的时候,却见一队人马打着唐军的旗号向着城门而来。

“快去通报康大人,曹将军领圣旨前来犒赏襄州军民,请速速打开城门迎旨!”唐军人马共十数骑,来到紧闭的城门口,有领头的校尉向着守城的官兵大声呼喊。

城门尚未打开,乐山却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曹将军!”乐山策马靠近唐军,呼喊了一声。

队伍正中,一位面色白净、身材高大的官员端坐在马上,听见乐山的呼喊,扭过头来,循声张望。

“李少侠!”那人看见乐山立刻认了出来,随即跳下马来,分开人群走到近前。

乐山也立刻跳下马,二人四臂膀相扶,满脸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曹将军,真的是你!没想到在这襄阳城又能相见!”原来这曹将军就是当年单枪匹马要独闯南阳城的宦官曹日升,乐山与他可谓同过生死,共过进退。

“时过境迁,我也没想到还能见到少侠你!”当日若没有乐山的帮助,曹日升绝无法突破重围,在南阳城杀进杀出,心中一直存着感激。

“将军怎么会在此,我见着襄阳城坚壁清野,莫是出了什么乱子?”

“这里说话不便,等进了城,我们再寻个安静的地方,我慢慢说与你听。”

二人正说着话,襄阳城的城门终于打开了,一位头戴冕冠、身着玄色上衣、纁色下裳的官员,带着一众人马迎了出来。

“好,那我便先去城中客栈安顿,等候将军召唤。”乐山见曹日升说话隐晦,似有重要公务在身,心领神会地退到了一边。

进得襄阳城来,确实一派萧条景象,甚至比当年被叛军围城时还要肃杀。乐山和鹿呦呦也顾不了这么多,找到城里最好的客栈住了下来。

醉白楼,不仅是襄阳城里最好的客栈,还有最好的酒菜。二人一边品尝着美味佳肴,一边讯问店小二这襄阳城为何如此萧索。

“二位客官莫要多问,襄州如今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劝二位还是速速离去!”店小二压低了声音,语焉不详。

“我看这守军仍是大唐的兵马,城外也并无叛军,为何要如此紧张?”

“襄州还是不是大唐的地方,我可不敢说!”

“此话怎讲?”

“不说了,不说了,客官只管用饭,小的只管上菜,别的您就不要难为我了。”店小二说着放下手中的菜,匆匆忙忙的逃回了后厨。

“竟如此奇怪,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乐山看着鹿呦呦说道。

“李大哥认识刚刚那位曹将军?”

“他是朝廷的宣慰宦官曹日升,我和他曾一道经历过南阳之战。”

“竟是个宦官。”

“你别看他是个宦官,却有独闯龙潭虎穴的气魄。”

“那一会问他便知。”

乐山和鹿呦呦正说着话,果有人前来传说,说曹日升约乐山申时三刻,在城东的风林南麓相见。

襄阳城东的风林南麓,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墓园,乐山不明白曹日升为何要约自己在这里见面,心中正自疑惑,却被小宦官引到了墓园深处。

林木森森之中,曹日升高大的背影正站在一座墓碑之前,闻听脚步声这才转过身来。

“李少侠,别来无恙!”曹日升一拱手说道,“把少侠请到此处相见,还望少侠不要见怪才是。”

“曹将军把我叫到此处,定有原因,却不知......”乐山拱手还礼道。

“这是故人孟浩然之墓。”曹日升一侧身,露出身后的一块墓碑,墓碑上工工整整写着墓志铭。

“原来大诗人孟浩然竟葬在这里。”

“他本就是襄阳人,半生隐居,我与他在长安相识,可惜他才情冠绝,却因一句‘不才明主弃’自断仕途,郁郁而终。”

“曹将军不仅胆识过人,还是有情有义之辈,乐山佩服!”

“我借为故人扫墓之由,约你至此,也是不愿招是生非。”

“这襄阳城里可是有什么变故?”

“襄州将康楚元、张嘉延据州城作乱,刺史王政奔荆州,楚元自称南楚霸王。”尽管四下无人,曹日升还是放低了声音说道。

“所以曹将军是来招安的?”

“肃宗皇帝使我来襄州慰谕康楚元,贬王政为饶州长史,以司农少卿张光奇为襄州刺史,望能招抚康、张二人。”

“如今北方战乱尚未平息,这南方又起兵戈,难怪这襄阳城里死气沉沉,也难怪曹将军又要临危受命、以身犯险。”

“能为圣人分忧,社稷解困,我万死不辞。”曹日升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这康楚元表面上阳奉阴违,却不知道是不是真心顺服。”

“在下有什么可以帮将军的嘛?”乐山虽然无意参合到朝廷的纷争当中去,但曹日升曾是他共生死的朋友,为他个人,乐山却是愿意两肋插刀。

“李少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次敌我难分,我明日便会离开襄州,千万荆州,圣人还有一道旨意给荆南节度使杜鸿渐。”

乐山明白了曹日升的意思,他是劝自己也早些离开,莫要趟这趟浑水。

“无论如何,能与将军重逢,乐山甚以欣慰!”

“少侠保重!”

“曹将军保重!”

二人携手离开风林南麓,行至半路,乐山却似乎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找了个由头与曹日升道别,又转头回了山麓。

掌灯时分,乐山才又回到了客栈,鹿呦呦已经等候良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李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有些事耽搁了。”

“那宦官如何说?”

“襄阳城有人作乱,他是来招抚的。”

“那也与我们无关,明日我们离去便是。”

“嗯!”乐山点点头,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你们拱卫司可有一个叫上官无忌的高手?”

鹿呦呦想了想回答道:“我未曾听过,但我也不是认识拱卫司里所有的人,李大哥为何有次一问?”

“我曾在江宁的瓦官寺遇到过两个高手过招,其中一人就叫上官无忌,后来他也出现在了茅山的九皇会上。”乐山把当年的情景向鹿呦呦简单的描述了一番,包括自己被上官无忌所伤的经过。

“李大哥为何突然问起此人?”

“我刚刚看见他了!”

原来乐山和曹日升一道下山的时候,看见了四个身影抬着一具棺材向风林南麓的深处走去,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上官无忌,于是便跟了上去。

“过了这么多年,我的武功虽然也精进了不少,却不知道是不是那上官无忌的对手,也不知道他躲在这襄州做什么,便先回来与你商量。”

“李大哥若是好奇,我便陪你一道去看看,他身份不明,未必就会动手。”

二人商量完毕,再次动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李大哥刚刚可是已经寻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在山麓里越走越黑,沿途都是墓地,虽然打着灯笼,鹿呦呦还是有些发怵。

“嗯,就在前面的山坳里,说出来你不信,一会你便知道了。”

翻过了一座山头,前面的山坳里果然闪现着红光,二人循着光走去,一路上四周竹林如海,夜枭的叫声仿佛鬼哭狼嚎。枯骨蝶群在碑林间穿梭,风化的石碑表面生长着血丝纹路,仿佛磷粉在空气中描绘出亡者生前的面容。

走近一看,那发光之处却是一座巨大的墓冢。灰白色石柱刺破猩红云层,犹如诸神掷向大地的断矛。

十二尊青墨玉石像拱卫着中央陵墓,它们生满青苔的指节紧扣兵器,空洞的眼窝里跳跃着青白色的灵火。陵墓的入口立着一块石碑,月色掩映下能够看到三个银白色的字:“二月堂”。墓碑后的墓门上灯笼高挂,披红挂彩,和这墓地的氛围格格不入。

乐山伸手触碰墓门上的铜环,用力一推,门后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整座墓园的空气开始震颤,墓门后出现一段深不见底的阶梯。

墓道在脚下延伸,月光经过棱镜阵列的折射,在阶梯表面投下流动的银河。乐山和鹿呦呦顺着阶梯一直往下,半炷香的功夫才来到墓底。

墓底的空气清冽,让人不寒而栗,四周却是灯火通明,奄然一座宅院出现在眼前。

乐山和鹿呦呦对视了一眼,如此诡异的情景让二人更多了一分好奇。

杂院的大门敞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头攒动,不知道是人是鬼。

乐山和鹿呦呦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进去一探究竟。刚走进门口,却被一迎面走来的白衣女子拦住。

“二位是什么人?”白衣女子翩翩俯身施礼,脸庞娇俏,眼眸如水,不像是鬼。

乐山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鹿呦呦灵机一动说道:“我们是你家主人上官无忌的朋友,特来访他,还麻烦姑娘引路!”

“二位请随我来。”白衣女子虽然满脸狐疑,但见对方能寻到此处,又能报出主人的名号,也不便推三阻四,头前领路。

经过回廊来到正厅,这墓底深处竟与高门大户无异,一路上还有不少男女仆人穿梭往来,似乎正在忙着什么嘉礼。

正厅里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庆的排场。但诡异的是,正厅中央却摆放着两副棺材。两副棺材直立着,一副乌木材质,一副水晶材质,中间用红绸连接着,旁边有四人垂手而立,正是给上官无忌抬棺之人。

“冥婚?”乐山看了看鹿呦呦,鹿呦呦脸色发白,似乎被眼前的情景吓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