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牧人乃孟

第150章 白跖

暮春,成都往嘉州的官道上,岑参、杜甫和乐山三人并马而行,身后跟着岑参的两个随从,不一会便来到了城南的石子坡。

“李少侠,你能和我们一道去游嘉州真是太好了。”杜甫坐在马上晃晃悠悠的说。

“正是赏春的好时节,我也不想在家中闷着,我还要多谢杜兄的好提议。”

“我也是听严武大人说起,蜀州的达官贵人,文人骚客最喜在这春日携妓出游,泛舟江上。沿岷江漂流,可一路观赏沿途风景,直至那凌云寺大弥勒石像,最为壮观。”岑参看着眼前的风景,想着即将上任嘉州刺史一职,不由得意气风发。

说到凌大佛,乐山想起了养母王静风跟自己说的故事,她和李青城的故事,也是自己名字的由来。这也是杜甫说起要游览嘉州,乐山想要同往的原因。

“翻过这座山坡,再往前不远便是渡口,我们便可登船,我已经定好了船在渡口等候了。”岑参是杜甫的老友,和乐山也是一见如故,一路同行,交谈甚欢。

三人策马来到山坡之上,远处的岷江自北向南奔流而过,满山的芙蓉花映衬着一片大好河山。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青衣谁开凿,独在水中央。浮舟一跻攀,侧径缘穹苍......”

众人沉浸在此美景之中,杜甫和岑参都来了兴致,正在二人出口成章的时候,身后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乐山等人调转马头,只见一群商旅打扮的人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跌跌爬爬的跑过来。

十几个人跑到乐山、杜甫和岑参面前停了下来,惊慌失措的望向树林,却并未见有人追出。

“怎么办?”一个商人问向同伴道。

“什么怎么办?赶紧逃命吧!”说话的人帽子也歪了,鞋子也掉了,却顾不上这许多,只想继续跑。

“货都不要了?回去怎么跟东家交代!”

“货重要还是命重要?”另外一人大口喘着气道,“你看清楚没有,那贼人可是‘白跖’,我们的小命还在,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杜甫看到几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客官莫要多问,逃命要紧!”

“我们是经营蜀锦的商人,遇到了‘白跖’劫道!”有一个商人看见乐山带着佩剑,心神定了定说道。

“‘白跖’是何人?”岑参听闻有人劫道,作为新任的嘉州刺史自然是要过问的。

“是这一带的江洋大盗,我们在他手里不知道吃了多少回亏了!”

“你等为何不报官?”

“这‘白跖’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官府拿他根本没办法。”

“岂有此理!”岑参正要发作,却想起此地还不是嘉州地界,自己没有管辖的权力。

“别说了,别说了,还是快走吧,别一会那‘白跖’追上来,我等性命危已。”十几个商人说完便落荒而逃,乐山看了一眼杜甫和岑参说道:“二位大人在此稍候,待我前去察看。”

“我们还是跟随少侠一道吧!”杜甫虽然害怕商人们口中的‘白跖’,但更害怕自己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落单。

乐山纵马来到树林里,果见几辆马车横在路中,五六个绿林打扮的人正在检查车里的货物。为首一人高头大马,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腰间别着一把白色的弓弩。

“何人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拦路行劫?”岑参大声质问道。

“何人敢坏我的好事?”对方争锋相对的反问道。

“嘉州刺史岑参,歹人还不快快素手就擒!”

“笑话,此地非嘉州管辖,不要说你一个嘉州刺史,就算成都尹、剑南节度使,又能耐我何?”

岑参只带了两个随从,强盗人数众多,自知道难敌,却又不肯善罢甘休。

“你便是白跖?”乐山把马一横,拦在了强盗众人面前。

“既然知道老子的名号,还不快跑,也算你胆大!”

“道上混,靠的是真功夫,你既抢得那些商贾,我为何抢不得你?”乐山嗤笑了一声,他知道对待这些强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以暴制暴。

“哈哈哈!”为首的强盗看了看乐山,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伙,见乐山单枪匹马,不由得仰天大笑。

“首领,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给他点颜色看看,我看他身上的东西也值点钱。”强盗们开始起哄。

“还有他身后那两人,一并劫了!”

杜甫闻言,吓得瑟瑟发抖,不由自主的向后躲了躲。

“你若躲得过我三箭,我便把这批货让给你!”强盗头子洋洋得意的向着乐山挑衅道。

“好!一言为定!”乐山冷笑一声,也不把拔剑,冲着强盗头子昂了昂头。

“你找死!”白跖被乐山轻蔑的态度激怒了,拔出腰间的弓弩,向着乐山就是一箭。

这一箭来的又快又猛,倒是出乎乐山的预料,没想到山林草莽也有这样的英雄。

尽管如此,在乐山面前,还是小菜一碟。乐山瞬间凝气,箭在接近面门的那一刻被乐山的内力阻滞了飞行的速度,慢了下来。

乐山轻轻的抬了抬宝剑,用剑鞘将眼前的箭挡落在地。

见此情景,白跖心中大惊,一时间也想不通自己的箭为何在对方面前停滞不前,只知道今天遇到了硬茬子。

来不及想太多,白跖立刻装上了第二支弩箭,这次他不敢怠慢,拿出看家的本领,向着乐山又射出一箭。

这一次的力道比刚刚那箭要凶猛得多,乐山感觉用内力已经不能完全挡住弩箭的穿透,便一侧头轻松的躲过。谁知道就在乐山以为不过如此的时候,这支弩箭居然在飞过乐山身体之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头射向乐山的腰部。

众人都为这出乎意料的变化惊呼出声,也为乐山捏了一般冷汗。只见乐山双脚一踹蹬,凌空而起,那只弩箭不偏不倚射在了马鞍上,把乐山的坐骑惊的前蹄离地,一声嘶鸣。

还没有等乐山落下,强盗头子的第三支箭已经离弦而出,这次射出的却不是一支,而是三箭齐发。

只见这三支弩箭分上中下三路直袭乐山的头、腰和脚,让乐山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乐山心中一惊,却又一喜。惊的是此人的箭法如从精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喜的时候,自己在成都诗酒茶饭了这许久,终于又能遇到让自己瞧的上的对手,不由得技痒。

乐山在半空中拔剑,用青城宝剑使出一招斗转星移,虽然只用了两成功力,但宝剑已将那三只弩箭裹挟到了一起。乐山轻轻一挥,三支箭就飞上了空中,正当众人抬头张望的时候,三支箭又迅速落下,径直插在了强盗头子面前的泥土里。

“我输了,货归你!”强盗头子没想到对方武功如此之高,轻描淡写之间便化解了自己赖以成名的绝技,不由得面色惨白,对手下挥了挥手道,“我们走!”

“唉,来而不往非礼也!”乐山阻止了强盗们说道,“你也接我三招,你若接的了,货便还你,你若接不了,你便要听我的!”

白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是乐山此话一出,自己若是不接,不仅输了里子,还输了面子,不得以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好,我就接你三招!”

乐山微微一笑,也佩服这厮的勇气,把青城宝剑收回剑鞘,往马鞍的那支箭上一挂,赤手空拳的走了过来。

白跖见乐山并未用剑,心中也是颇为敬重,重新提起勇气,知难而上。

乐山来到近前,一招少林龙爪手直接抓向对手的胸前,白跖双手一合,硬生生的抓住了乐山的手腕。乐山用力向前伸,却动弹不得,心中暗想此人的臂力惊人,不禁想起了南八兄弟,又多了几分爱才之意。

虽然这人的臂力惊人,但乐山若是催动内力也可轻易突破,但是乐山不愿意占他的便宜,只想在招式上分个输赢,于是抽回手臂,顺势一个后空翻,双脚踢向白跖的下颚。

白跖也不慌,还是双手蓄力将乐山的双脚一托,想要把乐山掀翻,谁知道乐山却借着他这一托之力,如燕子一般回旋到到他的身前,双拳如雨点般打在白跖的腹部。

亏得是乐山手下留情,若是用上半分内力,这人必定五脏皆破,即便如此,白跖还是痛的跪在了地上。

“怎么样,服不服?”

白跖痛的一边流汗一边咳嗽,缓了半天方才站起身抱拳拱手说道:

“大侠既没用兵器,也没用内力,服,在下怎能不服!”

“那你可便要听我的了!”

“在下苏涣,任凭大侠发落!”

“原来你叫苏涣,看你并非獐头鼠辈,目功夫也不错,为何在此干这拦道抢劫的勾当!”

“不瞒大侠说,在下本也读过几天书,但如今天下大乱,读书又有什么用。少时狂放任侠,练得一手好弓弩,又因为这石子坡是客商自岷江至成都的必经之地,便一时被猪肉蒙了心,干起了这营生。”

“你这营生干了多久,可曾伤及性命?”

“两三年了,从未伤及性命,我们只是图财,绝不害命!”苏涣赌咒发誓道,旁边的盗匪们也纷纷附和。

“两三年恐是劫不少财物。”

“多是蜀锦,大侠若是瞧得上,悉数送于大侠便是!”

“为何只劫蜀锦?”

“大侠有所不知,这蜀锦奇货可居,最好销赃,若是劫的其他货物,便没那么容易出手了。”

“既如此,你们将抢劫的蜀锦全部交与官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

“这...这......”

强盗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乐山让他们听候发落的竟是向官府自首。

“就怕我们上缴了贼赃,官府也会治我们重罪,大侠还不如在此地就给我们一个痛快。”

“这位是新任嘉州刺史岑参,这位是我的好友杜甫杜郎君,他与成都尹史严武大人颇为熟悉,可为你们牵线,替你们说情。”乐山向着岑参和杜甫招了招手,杜甫被岑参拉着,战战兢兢的走上近前。

“请大侠放过我的兄弟们,所有的罪责我苏涣一人承担便是!”

“好,有担当,我和岑大人、杜郎君要去嘉州办事,半月之后你带着所有的蜀锦来成都府找我们便是。”

“一言为定!”

乐山放走了苏涣等人,和杜甫、岑参一道在岷江的渡口登船,顺流而下,数日后便来到了凌云大佛脚下。

嘉州处于三江汇流之处,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聚凌云山麓,水势相当的凶猛,舟楫至此往往被颠覆。每当夏汛,江水直捣山壁,常常造成船毁人亡的悲剧。唐玄宗开元初年,海通和尚看见江水沱口“突怒咆哮,突怒哮吼,雷霆百里,舟随波去,人亦不予,建兹沦溺,日月继及。”大动慈悲之心,为减杀水势,普渡众生而发起,招集人力、物力修凿大佛以保佑过往船家商旅。

当大佛修到肩部的时候,海通和尚就去世了,工程一度中断,身卒而功半。至开元二十八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捐俸银二十万两主持大佛续修,同时玄宗颁布“诏赐麻盐之税,实资修营”,大佛这才得以继续修造。六年之后,当佛像开凿膝盖部位时,章仇兼琼迁任户部尚书,大佛因为耗资巨大再次停工。

尽管大佛尚未竣工,但仅是膝盖以上部分已经足以震撼人心。“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大佛那俯视众生的气势,让所有仰望他的人都感觉动人心魄的慈悲和威严。

乐山不是来观赏凌云大佛的,他只是想来看看李青城和王静风相遇相知的地方,尽管如此,他的内心还是被眼前的大佛撼动了,原来人类可以如此渺小。

岑参赶着去赴任,杜甫则要和诗友们继续沿江南下,乐山决定留在凌云山下短暂逗留便回成都,于是和两人暂别。

春天的风带着些许的暖意迎面而来,乐山走在大观山下,看着千佛崖的石刻。夕阳一点点的落下,净土变、毗沙门天王、弥勒佛、观世音、维摩诘变,一尊尊雕像,或安详慈悲、或凶神恶煞、或威严、或秀丽、或喜、或怒,看着人间的百态,看着时代的变迁。

乐山想起王静风临终前让自己记住的那句话:“命运的安排,远超过你当下的认知。”

乐山似乎开始明白这句话的道理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少年时吃的苦都变成了积淀,相府、少林寺,当时感叹命运对自己的不公都变成了自己能够抵御风雨的盾牌,而曾经的甜蜜也变成了如今的痛苦和软肋。命运的安排,远远超过你当下的认知,而如今的正在经历的一切又将安排自己去向何方呢?

乐山正在惘然的徘徊着,一阵晚风吹来,遍地的映山红飞舞起来,朦胧中一个人影翩翩而来。

“李大哥!”

那身影被花瓣包围着,在夕阳的余晖中若隐若现,看不清脸庞,乐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是韦雪?是陈一姐?是月红?还是?

“呦呦,是你!”

那人来到了乐山面前,不是幻觉,因为乐山立刻认出了那双眼睛,那双让乐山感到熟悉、心动而平静的眼睛,是鹿呦呦。

“是我!”鹿呦呦轻声细语的说道,夕阳照在她的脸色,嫣然的笑容让乐山觉得意外却又似乎正是自己期待的。

“你怎么在这?”

“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那你看到了?”

“没有。”

“没有?”

“要这样才能看到。”鹿呦呦凑近了乐山的脸颊,盯着乐山的眼睛,一阵诱人的体香立刻钻进了乐山的鼻孔。

“我看到了。”正当男人心驰神往,难以把持之际,鹿呦呦一转身,和乐山肩并肩的站着,望向同一个方向说道,“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