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新生
“哇!哇!”两声清亮的哭声,打破了寂静,世界从此有了生息。
“孩子醒了!”终南山翠微峰,老君庙的厢房里,乐山和韦雪正在看望蒋灵儿。
秋天的终南山正是层林浸染的季节,乐山和韦雪寻到翠微峰的时候,蒋灵儿正在陪孩子睡午觉。
韦雪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雪白粉嫩的小鼻子小嘴,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你抱抱他吧。”蒋灵儿声音微弱,但透露着母爱。
“可以嘛?”韦雪有点不知所措,无从下手。
“你们能来真好。”蒋灵儿欣慰的看着韦雪轻轻的抱起自己的儿子,这一路坎坷波折,在这一刻,全都值得。
“生在这乱世,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乐山听着婴儿的哭声,又看了看身边的韦雪。
“无论如何,新生命,总是希望。”韦雪也抬头看了看他。如果没有战争,这青山、绿水、鲜花、生命,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好。但如果没有战乱,人们又怎么会珍惜这宁静和美好?
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雪奴又长大了不少,个头已经快要赶上韦雪姐姐,人也出脱的更像个大姑娘家了。雪奴在山上早就闷死了,看到韦雪和乐山高兴的手舞足蹈,还是个大孩子的样子。粘着韦雪姐姐问东问西,一定要跟二人下山。
韦雪托着襁褓,满脸洋溢着喜悦,自己虽然未经人事,但爱都是天性。雪奴也凑近过来,嘻嘻哈哈的用手指对着小宝宝指指戳戳。
“你手干不干净!”韦雪骂了一句,把婴儿向自己怀里揽了一揽。
雪奴嘿嘿嘿的笑了,“阿姊好小气,不给看就不给看,你没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抱过多少回了呢!乐山哥哥,我们出去玩吧。”说完蹦蹦跳跳的拉着乐山就走。
“你们去吧,我跟灵儿阿姊说会贴己话。”韦雪点头让乐山离开。
“他真漂亮。”韦雪,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男婴,“有五六个月了吧?”
“喜欢你也生一个,若是女孩我们还能做亲家。”
“阿姊你欺负人!”韦雪脸噌的一下红了,轻轻的把孩子放回蒋灵儿身边,羞臊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跟李大哥怎么样?”蒋灵儿看见韦雪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三分,忍不住笑了。
“他啊,一块木头啊!”
“木头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好。”
韦雪刚刚恢复一点的脸色又红了起来,嗔道:“阿姊若再乱说,我可走了。”
“我是说真的,你们这一路怎么样?”蒋灵儿转过头看了看儿子,小宝宝又睡着了,睡得很香。
韦雪把这一路的经历,长安遭围,自己被武痴所伤,乐山上庐山求医,南阳被困,以及洛阳的种种,通通告诉了蒋灵儿,说到乐山对自己的照顾,眼角眉梢还是流露着温馨。
“李大哥对你真好。”蒋灵儿想到已有一年多没有史天赐的消息了,虽然理解时事和他的处境,但心里也不免思念和些许的埋怨。
韦雪听出了灵儿的弦外之音,赶紧安慰道:“史大哥现在可厉害了,我们在襄阳遇到凤迦异,他们一起在李亨帐下。凤迦异说史大哥屡建战功,已经升为六品校尉,颇得圣人赏识。”
“我不需要他建什么战功,只希望他早日回到我们母子身边。”蒋灵儿听到史天赐一切安好,不由得放下心来,但何日才能再见,又不免忧伤。
“生逢乱世,身不由己,男人总有他们想做的事吧。”这一路的经历,韦雪越来越能理解好男儿的抱负,包括乐山总想救苦救难的心思,幸而乐山无论做什么,自己都能在他身边。
“史大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接你们的。”韦雪安慰道“据说李亨大军已经驻扎在凤翔,准备收复长安。我们下山后会去跟他们会合,把你和孩子的消息带给史大哥。”
“多谢妹妹。”
“如果长安真能早日收复,我们就一起回长安去,到时候大家又可以开心的在一起了。”
“大家,是你家,还是我家啊?”
“阿姊!”韦雪看看蒋灵儿和孩子,想想她和史天赐一家三口,又想想自己和乐山,脸又红了,急忙道,“不和你说了,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找小蹄子算账。”韦雪找个了雪奴的借口,离开了房间,去寻乐山。
雪奴一定要跟乐山和韦雪下山,说当初史天赐给她的任务就是保护蒋灵儿生产,现在孩子已经顺利落地,自己死活不愿再留在山上。又用口技把史天赐的神态和语调惟妙惟肖的学了一遍,随后嘟着个小嘴说:“说话要算数哦!”
二人无奈,见翠微峰上安全祥和,也不会有什么岔子,于是同意雪奴和他们一道离开。
走的时候,蒋灵儿抱着孩子在山口送行。韦雪依依不舍的三步一回头,雪奴早就欢蹦乱跳的没了踪影。正是秋风送爽的时候,和煦的阳光伴着山间温柔的风撒在孩子的脸上。然而远处的长安,却是烽烟四起,蒋灵儿看着韦雪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怀中的儿子,心里在想:“孩子,你还没有名字。你阿爷就在那远处的烽烟里,我们却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希望天下每一个孩子都能见到自己的阿爷,希望你的阿爷能够早日给你起一个名字。”
乐山三人下的山来,行不多久又见难民,战事已经一年有余,流离失所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与终南山上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接近长安,却未见太多叛军兵马,看来叛军也知李亨在凤翔集结,意在长安,都龟缩在长安城内守城防御。两军按兵不动,凤翔和长安之间的地界到成了真空。
韦雪远远望着长安城,那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在叛军的占领下已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知道长安何时才能收复。”韦雪骑在马上自言自语。
“以前玄宗昏庸,沉迷女色、宠信奸臣,才会丢了江山。”乐山以为韦雪是在问自己,于是回答道:“太子,不对,新皇帝志在复国,又有李泌这样的能人辅佐,以大唐的力量,重拾长安,应该不会太久。”
“收复一个长安,也不代表天下太平。大唐祸乱的根源在藩镇,安禄山洛阳称帝,史思明盘踞河北,割据还是根源,恐怕这战乱会进入拉锯。”
乐山觉得韦雪说的句句在理,但自己也无言可对。三人正沉默无语的向着走着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有尘土飞扬,是外郭城金光门的方向。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三骑快马由东向西驰来。
马上是几个胡兵,正在追赶不远处一个连滚带爬的人影。只见那人唐人打扮,破衣烂衫、发髻散乱,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
乐山见是叛军追杀唐人,自然是要救,还没等那人靠近,已经催马赶到了近前。
“壮士救我!”那人已经精疲力竭,看到有人横刀立马,一头栽倒在泥里。
“何人如此大胆,敢阻我捉拿逃犯?”胡兵头领拦,勒住马头,抽出腰刀大骂道,“一并拿下!”
不动手则罢,一动手,还没有一两个回合,领头的就被砍翻马下,两个跟班吓得扭头就跑,屁滚尿流。
雪奴此时也策马赶到,想凑个热闹,见敌人逃跑,拿出自己的小弓,张弓搭箭。这一年在翠微峰顶,无事便是练箭,山上的飞禽走兽都快被她射光了,不要说这两个逃兵。雪奴搭了两只箭在弓上,只一发,其中一人应声而倒,另一个人被射中了坐骑,战马倒在地上,人也飞了出去。雪奴咯咯咯的笑着,冲乐山举起两根手指。
韦雪来到跟前,扶起了地上的人,只见他头也摔破了,脸上都是泥,狼狈非常。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被叛军追赶?”
来人还未及回答韦雪的问题,看见走过来的乐山,突然惊呼道:“少侠,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乐山和韦雪都被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相互看了一眼,这人是谁?
来人使劲用手撩起头发,露出脸庞,韦雪让雪奴拿来水囊倒出清水让他洗脸,这才看得清面貌。
“少侠,是我!”
“又是你,”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乐山不禁笑了,对韦雪说:“雪儿,这就是你口中的杜甫先生。
韦雪看着杜甫狼狈不堪的样子,实在无法把他和自己欣赏的大诗人、大文豪联系在一起,扑簌一声笑了。
杜甫知道自己窘迫,也不在意别人的讥笑,向乐山作揖道:“我与少侠真是有缘,感谢少侠两次救命之恩。”
“杜大人上次不是已经随吾等离开长安,怎会又在此出现,还被胡兵追赶?”
“说来话长。”杜甫叹了口气,几个人找了个树荫坐下来细聊。
“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杜甫蒙乐山两次相救,却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
乐山和韦雪报了姓名,杜甫接着说:“上次承蒙少侠援手,得以逃出长安。然而不日长安即陷落,安禄山的叛军在长安周边四处抓人。我脚程慢,还没来得及跑出多远,已经被叛军赶上,见我是文官打扮,就掳回了长安。”
“竟有如此事。”乱世之中,所有人都是命运多舛。
“回到长安,我被下狱,与吏部郎中王维王大人关在一起。后来王大人被迫受伪职,吾等也跟着被强授了些攥录战事通文的工作,才侥幸活了性命。”
杜甫看了二人一眼,怕他们误会自己叛国,赶紧接着说:“我一心向着大唐,皆情非得已,今日趁看守松懈,这才逃了出来。”
乐山和韦雪经历了这么多离乱,又怎能不明白,能坚守底线的活着,已是不易。
“李大哥,这人还没死。”不远处传来雪奴的声音,原来刚刚被他射中坐骑,跌落马下的胡兵并没有死,只是摔晕了过去,雪奴上前查看的时候,他刚刚转醒。
雪奴用小弓箭抵着此人来到乐山他们面前,听候发落。此人灰头土脸,来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你不是胡人?”看此人的长相和口音并不是胡人,只是穿着大燕士兵的衣服。
“大侠饶命,小人是汉人,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小人也是为了活命。”一边说,一边看向了杜甫。
韦雪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恐怕之前是长安的守军,安禄山的兵马攻陷长安才投降做了叛军。他看向杜甫,恐怕是觉得自己跟杜甫、王维这一干文臣的境遇也无不同。
“你走吧,莫要再做贼人的走狗。”韦雪冲乐山点了点头,雪奴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士兵离开。此人死里逃生,战战兢兢、踉踉跄跄的逃走。
“杜大人还是要去找肃宗皇帝嘛?”
“是,我死也是大唐的人。”杜甫怕众人误会自己像刚刚那个逃兵一样叛国,连忙答道。
“肃宗正在凤翔,此去二三百里,郎君莫再被叛军捉去了。”
“我每日抄送战报,知肃宗在凤翔集结大军,欲收复长安,这才想着一定要去投奔,为平乱尽小人的绵薄之力。”
“你每日抄送战报,可知襄阳近况如何?”乐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杜甫。
“叛军拿下南阳后已是强弩之末了,并没有再敢进犯襄阳了。”
没想到杜甫真的知道,这个给叛军撰文的活也算没有白干。襄阳无虞,乐山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
“睢阳呢?”乐山又想起了南八。
“睢阳……”杜甫沉吟不语,面露难色。
“睢阳怎么样?”乐山见他神情不对,更加急了,追问道。
“睢阳陷落,满城军民皆战死。”杜甫无法掩盖,如实说道。
“什么?”乐山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廷没有派援兵嘛?”韦雪闻听,也心中大惊,但毕竟比乐山冷静,进一步的问道。
“朝廷派了河南节度使张镐去往救援,但张大人到的时候,睢阳已经城破。”杜甫看出了二人关心城中状况,但也无意隐瞒,道:“战报上说,将士无一人降,亦无一人生还。”
乐山了解南八,一旦城陷,他绝不会一人偷生,所以这意味着,自己永远失去了这个兄弟。乐山靠着大树,哽咽失声,悲痛欲绝。韦雪和雪奴在旁看着,不知该如何安慰。隔了半响,乐山突然一声暴呵,纵身而起,手中宝剑一挥,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柳树居然被他硬生生的劈成两段,嘎啦啦的倒在地上。
“杜大人。”韦雪扭头对杜甫说。
“下官在。”
“我还要请教大人一事,不知大人抄送军报的时候,可曾有过扶风法门寺的什么消息?”
“确有报陈,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自河北回兵之后驻扎扶风。叛军曾围剿两次,均未尝胜绩。至于法门寺,下官就不知了。”
没有法门寺和法雨禅师的确切消息,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雪奴,你过来。”韦雪回头招呼雪奴,雪奴一下窜到了身边。
“你随这位大人去找史大哥,沿路保护他的安全。”
“阿姊的话你都不听了?”韦雪一板脸,雪奴不敢顶嘴了。“你去告诉史大哥,灵儿阿姊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对史大哥和你灵儿阿姊都很重要,明白了嘛?”
“雪奴知道了。”雪奴嘟着个嘴,满脸不高兴,但又不敢不听韦雪的话。
韦雪让乐山分了一部分口粮和银两给了杜甫,杜甫和雪奴共乘一匹马往西,乐山、韦雪向东,两下分道扬镳。
正所谓:
“西忆岐阳信,无人遂却回。
眼穿当落日,心死著寒灰。
雾树行相引,莲峰望忽开。
所亲惊老瘦,辛苦贼中来。
愁思胡笳夕,凄凉汉苑春。
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
司隶章初睹,南阳气已新。
喜心翻倒极,呜咽泪沾巾。
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
犹瞻太白雪,喜遇武功天。
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
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