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牛鬼蛇神
“还去法门寺嘛？”
乐山和韦雪并马而行，乐山忍了半天还是觉得心里有一件未了之事。
“听杜甫之言，扶风现在是两军交锋的前线，无论法门寺和法雨大师有没有事，那里都还是是非之地。还是等到战事平息之后，等弘辨自己去将舍利子奉还吧。”
“战事何时才能平息，就算平息，师弟和南八也回不来了。“
“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有他的因果，你要做的就是完成好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他们与城池共存亡，这是他们的因果，你怎知离去不是一种更好的结果。”韦雪虽然是在开导乐山，说着说着自己的眼眶却红了，“其实我也很想念秋獒，它一定随南八一道去了，但那就是它的使命。”
乐山沉默了，韦雪的每一个字都说在他的心上。颜季明、神鹰，南八、秋獒，突然陈一姐也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那些善良、美好的人和物，偏偏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哪怕有再多的不舍，也是不能改变的现实。自己能做的只有往前走，沿着眼前的路，沿着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往前走。
“我们以后也养一只秋獒吧。”韦雪望了望天空，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好！”养一只秋獒，好好珍惜它，就如同兄弟们还活在我们身边。但其实自己最应该珍惜的是眼前这个女人。
“等长安收复了，带着我们的秋獒离开是非之地，浪迹天涯，好吗。”
天气越来越凉，入冬的长安格外的肃杀。乐山和韦雪已经先行来到了长安东郊的长乐坡，这一路韦雪一直闷闷不乐，乐山朗诵起了《道德经》想逗她开心。
“你在干嘛？”韦雪被他摇头晃脑的样子逗乐了。
“小时候在青羊宫的时候，道长们天天就让我背着《道德经》，背错一个字都要被打手板。所以小时候最讨厌这《道德经》，但现在想来，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
“我们曾来过这长乐坡，你还记得嘛？”
“好像是来过。”乐山展目望了望周围，似曾相识。
“我们第一次离开长安的时候就经过这里，不过那时候我们急于摆脱君子卫的追查，未作停留。”
“不过如今看起来已经和那时候大不一样了。”
原来这长乐坡上有长乐驿，又称长乐水馆。这里南邻望春楼，西接长乐宫，下临浐水，是东出长安的第一驿，曾是大唐的迎来送往之地，十分繁华。
“朝来已握手，宿别更伤心。灞水行人渡，商山驿路深。故情君且足，谪宦我难任。直道皆如此，谁能泪满襟。”
秦城旧来称窈窕，汉家更衣应不少。
红粉邀君在何处，青楼苦夜长难晓。
长乐宫中钟暗来，可怜歌舞惯相催。
欢娱此事今寂寞，惟有年年陵树哀。
长乐驿里的客栈全部人去楼空，昔日的繁华已经湮灭在战火之中，只留下满目疮痍。
二人走入其中最大的一家酒楼，想要稍事休息，却见酒楼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散落的到处都是，却不人见任何的人影。
乐山和韦雪走上二楼，曾经的富丽堂皇依然可以想见，成排的屏风倒在地上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送别的诗句。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劝君更尽一杯，西出阳关无故人。”乐山掀开一块屏风，掸了掸上面的蜘蛛网，看着上面的字念道，“这是王维王大人的诗，上面有落款。”
韦雪微微点点头。
“见说蚕丛，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这首已经残破不堪，看不见落款。其余还有很多，大多被尘土覆盖，湮灭不清，却可想见当年达官贵人、文人骚客在长乐驿吟诗作对，举杯送别的风雅情景。
“雪儿，你稍事休息，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酒水。”乐山找了张桌子，两把椅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让韦雪先坐。
“你别去了，我看这酒楼荒废多时，就算找到了东西也未必干净，我们坐一会便是。”
“龙梦云的剑法你琢磨的怎么样了？”韦雪知道自己所习的就是龙梦云的武功之后，已经悉数把自己记忆中的剑谱告诉了乐山。
“这龙梦云的剑法，确实精妙，招式虽然杂，但都是参悟天地万物而来。发乎自然，又变化万千。”乐山的斗转星移也是感悟星空的变化而来，不知道为什么，竟与龙梦云的武功有心心相印的感觉。
“招式虽了然，武功的高低看的还是功力。龙梦云当年就武林中的翘楚，十年过去了，更不知道他的功力已经如何精进，即便他出现了，你也不能轻举妄动。”
韦雪最近说话都很严肃，乐山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却有点不太适应。
“我知道，不过这剑法我与其他武功一同参详，确实大有助益。我现在越来越明白剑圣说的‘发乎于心，不拘一格’的意思了。”
“你现在的武功，和我刚刚认识的小叫花子，已不可同日而语。当今江湖，除了龙梦云、武痴这些个世外高人，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
“只可惜，武功再高，救的了人，却救不了乱世。”经历了这许多兵荒马乱，乐山着实感到一个人力量的卑微。
“小叫花子，等长安收复了，我们就离开这些是非之地，好嘛？”
“对啊，不是要去青城山嘛？”
韦雪沉默了一会，乐山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如果龙梦云不出现呢？”
“那我们就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隐居起。”
“不怕你这绝世的武功浪费了嘛？”
“用来保护你啊！”
“都与世隔绝了，谁还需要你保护呢？”
韦雪露出了好久未见的笑容，小姑娘的幸福感重新写在脸上，“那我们去哪呢？”
“你想去哪，就去哪。”
“就去匡庐吧，还可以跟李真人做个邻居，我看着她面善。”
“好，那就去匡庐，我也觉得还欠着蔡李二位真人的情。”
“小叫花子，如果有一天……”韦雪的笑容突然又收敛，欲言又止。
“什么？”
乐山正在疑惑韦雪想说什么，还没等到韦雪回答，楼下却传来了呱噪的声音。
“赶了这许久的路，歇一会吧，累死老子了。”
“是该歇歇了，明天就要进长安了，还有大活等着哥几个呢。”
“可惜这酒楼里看上去啥都没有，不然可以先喝个痛快。”
楼下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不少人，乐山和韦雪对视了一下决定静观其变。
“哎呦，永康帮的兄弟，你们也到啦！”
楼下的几人刚刚坐定，又有人走进了酒楼。
“海富五鬼，你们来的倒是快，哪里有腥味，你们的鼻子最灵。”走进来的有十来个人，为首的鹰钩鼻子冷笑着说，“我看你们改名叫路博五狗算了。”
永康帮的人纷纷大笑，路博五鬼其中之一却按捺不住，站起来就要拔刀。
“向北！”海富五鬼的老大却按住了他，对方人多，不可造次。
两帮人正在剑拔弩张，却又有人加入了进来。
“东湖七怪，你们也来啦！”海富五鬼冲着门外说道。
“你们来得，我们便来不得嘛？”新来的七个人形容装束都非常诡异，连讲话也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刚刚还空荡荡的酒楼，一下子却挤满了人。
“大家都是冲着皇城里的货来的吧。”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只恐怕这僧多粥少，不够分的！”
“莫大的皇城，那么多宝贝，你想一个人独吞嘛？”
“上次李隆基那老儿走的匆忙，却是留下了不少宝贝，这次就不知道等我们进宫的时候还能剩下多少了。”
原来这几帮人都是想趁着两军交战，都城易主的时候趁火打劫。乐山和韦雪皱了皱眉头，真是一旦乱世，什么蛇虫鼠蚁，妖魔归还都会出现。
“李亨都还未必能够拿下长安，你们这主意打的有些早。”
“都知道唐军已经在香积寺集结，攻克长安志在必得，你们不也是得了这信才来的嘛？”
“唐军如能攻下长安，我们自能捞些好处，如若攻不下嘛，我们就当看个热闹。”
“我听说你们永康帮上次可没少捞吧？”
“去的晚了，好东西所剩无几，得了个自暖杯却是不错，冬天用来乘酒自温温然，可惜不值什么钱。早知今天如此冷，便带来温酒了！”
“你有自暖杯，我们却得了避寒犀，彼此彼此！”
“听说你们帮主有一枚记事珠？”
“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读书人，谁需要记那么多事情！”
“没错，没错，我帮也得了一所七宝砚炉，每至冬寒砚冻，置于炉上，砚冰自消。”东湖帮的人也抱怨道，“可惜咱帮派里也没人会写字啊！”
“你们这就不懂了，等朝廷收复了长安，你们把这些东西卖给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不就值钱了？”
“就怕东西还没卖，已经被官府抓起来定做贼赃了！”
“这次还是多捞点金银珠宝来的实惠！”
“这皇城里还剩下多少好东西，你们可曾打探过了？”
“那自然是有的，安禄山虽然没把这长安当都城，毕竟也是西京。”
“即便皇城里没什么，大燕任命的那些官员家里也必然有不少宝贝！”
“此话有理，之前我们得的游仙枕头就是自杨国忠家里搜出来的。”海富五鬼争相说道，“我们几个都试过了，睡上去之后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尽入梦中矣。”
“没错，没错，暖玉鞍我帮也是自岐王府中得。”
“既如此说，希望唐军攻下长安之后，早日光复洛阳，洛阳现在是大燕的都城，那里的好东西一定更多，到时候我们又可以捞上一大票了！”
“那是自然！”
“都让让，都让让，给我们刘帮主腾个地方。”众人的讨论突然被打断，又一帮人马前呼后拥着一个秃头走了进来。
“哎呦，刘帮主，路博帮出马，咱们兄弟怕是汤都没得喝了。”
刘帮主一进来，之前的众人纷纷起身，看来来头不小。
这刘帮主精瘦矮小，身披一件鼠毛大氅，头戴豕冠，面相丑陋，用一双小眼厌恶的看了看众人，抖动着发紫的嘴唇对手下说道，“上楼！”
韦雪在乐山的耳朵边上轻轻的耳语了一番，乐山点点头，心领神会。
刘帮主走上楼，发现楼上居然坐着两个人，不由得一惊，停住了脚步。立刻有手下冲上前去，把刀指着乐山和韦雪喊道：“什么人？”
“刘帮主，姗姗来迟，我们等你很久了。”韦雪站起身，故意来到楼梯口，大声让楼下的人都能听到。
“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
“刘帮主和我们君子卫早有协议，刘帮主怎么说不认识了呢？”
“君子卫！”
“君子卫！”
听到韦雪说出君子卫，楼下各帮派的人纷纷发出惊呼。君子卫曾在江湖上扫荡各大门派，这些绿林强盗都是早有耳闻。
安帮主眼珠一转神色凝重，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早就说好了，刘帮主助我们里应外合光复长安，这皇城里的东西都是你们路博帮的。”
闻听此言，刘帮主脸色一变，楼下的各帮派更是立刻聒噪起来。
“路博帮跟朝廷勾结？”
“这王八蛋要吃独食？”
“吃里爬外的东西，那怪每次留给咱的都是残羹冷炙！”
“住口！”刘帮主大喊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叫韦雪住口，还是楼下的各帮派住口。
“刘帮主带着这么多其他帮派一起来，恕君子卫难以兑现诺言了。”韦雪不理他，继续说道。
“我没带他们来！”刘帮主这句话说出口，突然觉得自己上了当，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路博帮的混蛋果然想要独吞！”海富五鬼首先拍案而起。
“早就听闻你刘帮主贪如狼恶、好自积财，强夺凌弱、畏群击单，今天我们这么多帮派都在，你路博帮休想为所欲为！”
“不要听此人挑拨离间！”刘帮主此时神色有些慌乱，急忙命令手下说道，“把她给我拿下！”
“刘帮主想要杀人灭口，今天这么多帮派的兄弟可都是见证。”韦雪冷笑一声，掏出君子卫的腰牌往楼下一扔。
海富五鬼的其中一人接下令牌，定睛一看，道：“果然是君子卫！”随即把腰牌递给身边的其他人传阅。
此时路博帮的两名走狗已经举刀杀到了韦雪面前，乐山又怎会由得他们放肆，真气贯穿剑鞘，只一发力，就把两个喽啰振飞了出去。
两个喽啰跌落到一楼，楼下顿时混乱了起来。
刘帮主见状，恼羞成怒，施展出他的阴风掌向两人袭来。韦雪拉着乐山跳下楼来，刘帮主不依不饶，阴风不断，却都拍在了楼下其他帮派的身上。
“王八蛋，你真想独吃自疴！”海富五鬼，东湖七怪和永康帮立刻就不干了，纷纷持刀动杖，杀到了一处。
见这帮发国难财的牛鬼蛇神自己打在了一起，韦雪冲着乐山做了个鬼脸，二人悄悄的跃出酒楼，来到断肠桥上。
身后的打斗声不休，韦雪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乐山以为她是气这帮乘火打劫的乌合之众，便开解道：
“乱世多蛀虫，雪儿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你仅是三言两句便让他们自相戕贼，也算是解气！”
韦雪却并没有回应乐山，默默的走过桥去，心中不知为何，想起了李白的那首诗：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
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