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戒坛度僧
圆敬把乐山和韦雪带到了寺庙中央的方台前，神会大师正在讲坛正中央讲经说法，围绕着他一圈的数个僧人在诵经中给信众剃度。
见到圆敬大师到来，信众和僧人们纷纷让开道路，圆敬把乐山带到了方台上。
“阿弥陀佛，大师，你有故人到访。”圆敬对着神会大师念了一句佛号，和乐山一起来到了神会面前。
“自性众生无边誓愿度，
自性烦恼无边誓愿断，
自性法门无尽誓愿学，
自性无上佛道誓愿成。”
神会大师正在念经，抬眼看见圆敬和乐山，不由得一愣，随即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大师，别来无恙，还认得我嘛？”乐山冲着神会深施以礼。
尽管乐山乔装打扮，神会大师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他，轻诵佛号道：
“阿弥陀佛，施主乃老衲的救命恩人，老衲怎会不认得呢。”
“大师，这里说话不方便，明日辰时，可否来恒瑞客栈一见。”
“老衲定然前往。”
乐山和圆敬一道离去，神会大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剃度赠经。
“师兄明日可否也来恒瑞客栈一聚，你我兄弟许久未见，还想跟师兄多叙叙旧。”乐山心里惦记着北冥教的人会来找自己，也不敢在白马寺多做耽搁。
“明日本寺有一批不空法师的梵本经要运到，贫僧要负责清点，恐怕是没有时间了。”
“好，师兄保重，我过几天再来拜会师兄。”
乐山和圆敬拜别，和韦雪一起回到了恒瑞客栈，心想着办完大事，再与师兄相聚。
第二天辰时未到，乐山和韦雪已经在客栈门口等候，神会大师果然如约而至。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别来无恙！”神会大师须发洁白，精神矍铄，双手合十向乐山和韦雪致意。
“大师，许久没见，您老的身体子愈发的硬朗了。”二人连忙施礼，将大师迎了进来。
“来去自由，通用无滞。”
客栈里已有不少人在用早膳，说话不便，乐山便将神会大师请到了自己的房间。
韦雪命小二沏上茶，准备了些糕点，三人落座寒暄。
“武当郡一别，有两年了吧。”
“二位施主，这两年，一切可好？”
“我们从武当经南诏，回到长安，恰逢长安陷落，经历战乱，也无法说是好还是不好。比起那些流离失所，死于战乱的黎民百姓来说，应该算是幸运的。”
“老衲看二位的精气神，是又历练了不少。”
“我们和大师还真的是有缘分。”
“哈哈，两位施主是想问老衲为何会在这洛阳设台度僧吧？”神会大师哈哈大笑。
“老衲在襄州也只是逗留了半年，之后又被贬去了荆州开元寺，直到这安禄山造反，两京沦陷。不仅是社稷疮痍满目，各宗各派也是支离破碎，海啸山崩，群议乃请老衲主其坛度。”
神会大师虽然解释了为何会在这洛阳开坛度僧，却并没有点名这“群议”是谁议的。
“二位恩公面前，老衲不打妄语，同时也有一事相求。”
“大师请说。”
“开坛度僧，一方面是为了借这个机会扩大我南宗的影响，纳钱请牒却是为了……”
老和尚看了看门口，确认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为朝廷筹措军费，以做平寇之用。”
此话一出，乐山和韦雪大为吃惊。
“大师敢在这贼寇的都城里公开筹款，却为的是的帮助朝廷平寇，这勇气着实让在下……”这已经不是钦佩的问题，简直是不可思议。
“老衲数次被贬逐，正是如此反而成为了老衲最好的身份掩护。安禄山认为老衲是不满朝廷，所以才回洛阳自立门派，所以并无阻止，这才有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机会。”
“大师说有事要我们做，请尽管吩咐。”
“我虽在这洛阳有些根基，如今愿意接受请牒剃落入我门中的人也众多，但是这筹措的钱两要如何送出洛阳，却是个大问题。”
“在下明白大师的意思了。”
“这洛阳城对进出的车马盘查甚严，我募来的这些缗钱就算能换成金银，分量也是不少，想要掩人耳目的顺利出城，不是那么容易。二位施主武功高强，是行走江湖之人，这位女施主又是官府中人，老衲是想能不能借助二位的力量，顺利过关。”
乐山和韦雪相互看了看，心中在想办法。北冥教，君子卫，这次本是要行刺安禄山，是不是能借助他们的帮助一举两得。
“此乃为国为民的善举，且让我二人想想办法。”
“老衲还有一事。”
“大师请讲！”
“我有一故交挚友，给事中王维王大人。长安城破之时被安禄山掳掠至洛阳授予伪职，王维不愿就范，被拘禁在菩提寺中。”
“王大人！”乐山和韦雪同时惊呼，韦雪是因为一直仰慕王维的诗作，乐山却是突然想起了往事。
那还是自己从长安流落到蓝田的时候，差点冻毙在路边，幸而有王维大人相助才活了下来。后来跟随王维的车马去往南阳，王维去拜会的不就是眼前的神会大师嘛？当时自己年幼，之后再遇神会，竟不曾记起自己也曾听过大师讲经说法。
“王大人与我有恩，我必然去把他救出来！”还没有等神会说明，乐山已经抢先说道。
“好，那么老衲就告辞了，今天还有百人的剃落等着老衲呢。”神会大师微微一笑，将一个佛牌递到乐山手里，起身便要离开。
“大师怎么不问我们来这洛阳所为何事？”大师把如此机密告诉二人，却不问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贼都，丝毫不担心他们是与安禄山一伙。
“佛主让咱们相遇，定有他的安排，老衲的性命和大唐的命运便也交在你们手中。”神会大师又诵了一遍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想到了法子，尽快告知老衲便是。”
“白马寺的圆敬禅师曾是在下的师兄，有了任何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他。”
“造化，造化。”
二人将神会大师送到客栈门口，店小二正好跑过来说，乐山他们等的人已经到了。
还未到午膳时间，膳堂并没有什么客人。小二把二人领到最里靠窗的位置，已有三个人坐在窗边等候，其中一人正是马掌柜。
乐山经过正门廊下的时候，稍稍觉得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妥，看着窗边坐着的马掌柜等人，也顾不得多想，迎了上去。
“这位就是我们的薛巡礼。”马掌柜与乐山相互施礼之后，介绍身边一位银发老者道。
乐山和韦雪立刻施礼，薛巡礼并未起身，只是微微点头。薛巡礼身后一人则始终站立，目无表情，看样子应是侍从。
“马舵主把你们的事跟我说了。”
“不知巡礼可否帮助？”
“不是不行，但我有一个条件。”
“巡礼请说。”看来有戏，乐山心中一喜。
“进得皇城，我不管你们是要干什么，但你们要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杀安禄山。”薛巡礼说的很平静，但却正说在了乐山的心口上。
乐山很惊讶，虽然薛巡礼要自己做的事，和自己本来要做的乃同一件事，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在犹豫之间，窗外突然传来了悠长的胡琴声，哀怨、苍凉、丝丝缕缕，欲断又连。乐山忍不住望窗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老者正靠着门廊在街边拉琴。让自己觉得有些异样的就是这个。
“北冥教为何要杀安禄山？”韦雪在旁问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况真能事成，李亨父子必许万两金、万户侯，北冥教登朝入殿，你二人嘛，也可一日飞升。”
“杀安禄山并非不可，但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天下黎民。”乐山忍不住，义愤填膺的说道。
韦雪瞪了乐山一眼，有怪他莽撞之意。
薛巡礼接着又问道：“你们真的有本事杀的了安禄山嘛？”
乐山和韦雪都礼楞了一下，其实能不能杀的了安禄山，他们自己也没有胜算。此时窗外的琴声变得嘶哑，如一股强劲的风吹进湖面，湖水泛起了涟漪。
乐山把手缓缓的举起，放在了桌上，催动内力，剑气顺着桌面传到对面几人的茶具上，几人还没反应过来，茶壶、茶碗纷纷碎成了粉末，茶水瞬间飞溅开来。
这一招将易筋经的内力和剑气融会贯通，近处的桌子没有丝毫破损，远端茶具却化为齑粉，可谓收放自如，出神入化。北冥教的三个人看的目瞪口呆，茶水依然顺着桌面流到了身上，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大哥武功虽高，皇宫虎穴龙潭却不易进，还是需要北冥教援手。”
“好，好，我答应你们。”
“可惜你说了不算。”韦雪突然笑了，乐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韦雪站起来，冲着窗外喊道，“请真正的薛巡礼现身吧！”
窗外的琴声戛然而止，传来一声苍老的干嗽。良久，一个背着胡琴的老者走进客栈，胡琴已收入囊中，背在背上。乐山看着老者走过身边，马掌柜和‘薛巡礼’纷纷起身行礼，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薛巡礼。这个人不仅仅是薛巡礼，这个人是自己在广陵青楼听过、见过的那个拉胡琴的老杂役。虽然换了装束，但琴声内力没有变，难怪今天一走过廊下，一听见琴音，就觉得哪里有所异样。
北冥教的人请真正的薛巡礼坐下，其余人站在身边。可能乐山胡人打扮的缘故，老者并没有认出来，而是冲着韦雪说道：“马舵主说这位姑娘眼睛毒的很，今天算是领教了。”
韦雪一身男装，总是被人叫姑娘，也有些脸红。
“姑娘如何看出我不是真的薛巡礼？”假巡礼替真巡礼问道。
“我们谈论如此机密之事，各位竟在此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只有一个理由，有人派你来试探我们。但他自己又想听，不仅想听，还想要亲眼看见我们的反应，否则你们回去传个信就行。”
乐山觉得异样是因为看到了廊下的老者，原来韦雪早就察觉到了个中玄机。
“不知道巡礼对我们的回答还满意嘛？”韦雪看着老者问，她已经认出了此人就是当年在洛阳太微宫与骊山老母一道之人。
“你这么古灵精怪，就算对你的回答满意，我也不敢信。”薛巡礼从腰间摸出一个酒葫芦，打开葫芦盖，嘬了一口。
“我总得弄清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才能决定帮不帮，和怎么帮。”
“你可能不只想知道我们要干什么，还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刺杀安禄山是大事，成与不成都会连累我北冥教，我当然要弄清楚值还是不值得。”
“如何算值，如何算不值？”
“为李唐那个那帮昏君就不值，为天下黎民就值得。”薛巡礼虽然喝着酒，却说的正义凛然。
“这么说，我李大哥的激愤之言倒是正中巡礼下怀了。”
“你男人比你实在，武功也甚高。”真正的薛巡礼冷笑一声道，“不过二位若不肯实言相告你们的身份，恕我北冥教爱莫能助。“
韦雪脸红了一下，看了乐山一眼，乐山也正在看她，意思是不是可以和盘托出，韦雪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姓韦，是宰相韦见素的女公子，我曾是少林弟子，……”乐山将二人身份，如何结识颜季明，自己决意报仇、为苍生除贼的经过简单的说给了薛巡礼。
“我与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原来薛巡礼不仅识破了韦雪的女儿身，也认出了她就是当年骊山老母在太微宫救下的那个小姑娘。
“你们上过庐山？”薛巡礼突然问。
乐山并未提到匡庐之事，薛巡礼不知道从何得知，乐山颇为惊讶，但也只能点头称是。
薛巡礼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有喝了一口酒，沉思了一会。
“二位侠者仁心，北冥教当竭力相助，不过这皇城非比寻常地方，我们需要周密安排。二位，明日亥时还是到平安钱庄，我们从长计议。”
“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出来听听。”
“我有个朋友想运些辎重出洛阳城，需要掩人耳目，北冥教应该可以帮忙。”
“这个倒好办，等我们回去商量好了，一道说。”
听到北冥教愿意帮忙，乐山和韦雪非常高兴，把众人送走之后，二人回到乐山的房间继续商量。
“北冥教的人会不会把我们卖给叛军？”乐山有点不放心。
“我原本也有此担心，所以你跳起来说可以杀安禄山的时候我瞪了你一眼。不过这一路我们遇到的北冥教众和以前的江湖传闻，北冥教都是救世济民，虽似有野心，也不至于依附贼寇，助纣为虐。”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有事还未跟你说，这个薛巡礼我以前见过。”乐山心里疑惑，忍不住还是告诉了韦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