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范隐要查贪腐
晨曦微露,天际泛起一层鱼肚白,却驱不散京城城门下那浓得化不开的凉意。
二皇子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看着面前的范隐,那双眸子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温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重新凝结成冰冷的坚石。
“你能来送我,我还是很感激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自嘲,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
“除了你,可没有别人来送我了。”
“我可不像你和范贤,当时去出使,全家外加一堆亲朋好友,车马都快堵了半条街。”
二皇子的语气低沉,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被世界抛弃的萧索。他移开视线,不再看范隐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转而望向远处那扇依旧紧闭的、巨大的城门。
那扇门,隔开了他的过去与未来。
“还有吗?”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虚情假意的告别。
范隐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那副有些欠揍的模样又回来了。
“哎呀,其实还真有。”
“这不是出使任务结束了么。”
“我这人闲不住,总得给自已找点事情做。”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倒是勤快。”
“是啊,我可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大忠臣。”
范隐说得一脸正气,仿佛头顶悬着“鞠躬尽瘁”四个大字。
二皇子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锁定他。
“那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
范隐的目光在二皇子脸上不紧不慢地绕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玩物。
“就是想查查贪赃枉法之类的。”
“那挺好,整顿吏治。”
二皇子点点头,脸上竟真的浮现出一丝赞同。
“也挺符合……陛下对你是把刀的定位。”
范隐忽然向前凑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热络。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帮忙了嘛。”
二皇子的眉梢猛地一跳。
“找我帮忙?”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至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是监察院提刑司,整个监察院都可以为你所用,你找我帮什么忙?”
话音未落,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击中了他。二皇子的血色从脸上褪去,变得一片煞白,随即又涌上一股铁青。
“你不会是想……”
“哎,殿下猜的没错。”
范隐笑嘻嘻地承认了,那坦然的态度比直接捅他一刀还让他难受。
“我这不是不知道从何查起嘛。”
“然后我就想到了殿下之前说的,你手下那些贪赃枉法、欺男霸女、恶贯满盈的家伙。”
“正好,殿下你也说,自已看不惯那些人。”
范隐的语气天真无邪,仿佛在提议一件于国于民于已都好的三赢之事。
“所以,能不能给我冲冲业绩?”
二皇子的脸彻底黑了,黑得如同锅底。他的嘴角剧烈抽动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妈……”
“把我刚刚的感动还回来!”
“哎呀,殿下身为皇子,要注重皇室体面,不要出口成脏。”
范隐轻飘飘一句话,就堵住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怒骂。
二皇子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怒火。他紧紧握住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之前给你那些替罪羊,是为了让你帮我遮掩走私的事!”
“结果,你将走私的事,原原本本地捅到了陛下那里!甚至还弄来了一大堆证据,让我连狡辩都做不到!”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现在居然还想让我出卖我的人?”
“殿下,不要急啊。”
范隐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虽然没有帮你遮掩走私之事,但我帮你找了条生路啊,还给了你个名留千古的机会。”
“你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给几个人帮我冲冲业绩而已,还是些贪赃枉法之徒,正好也让臣帮殿下清理清理身边的虫豸。”
“臣这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啊。”
这番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论,让二皇子气血翻涌,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
“你!”
范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冷意。
“二殿下若是不肯给,那我就只能让院里亲自去查了。”
“到时候抓多少人,可就不是殿下能控制的了。”
这句话,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一盆夹着冰碴的雪水,从二皇子的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恐惧。
他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变幻不定。
良久,他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的晨风,那风刮得他肺腑生疼。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要多少人?”
“随便吧。”
范隐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随意地晃了晃。
“给个千八百人,就行。”
二皇子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千八百人?”
他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京城的官员,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才几千人!”
“我手底下要是有千八百官员,我就是副皇……”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惊觉自已说了什么。
“哎呀,没有千八百,给个百八十也行。”
范隐善解人意地改了口,仿佛刚才那个数字只是个玩笑。
二皇子愤愤地猛一转身,背对着范隐,动作极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那册子封面古朴,只用朱砂写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人。
他的手指在册页上飞快地翻动,发出哗哗的声响,然后像是从自已身上割下一块肉般,狠狠撕下一页纸,转身,几乎是砸一样地塞进范隐手里。
“就这些,爱要不要!”
范隐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展开看了两眼,撇了撇嘴。
“这才几个人,再给两页。”
二皇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又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再次掏出那本册子。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他撕下另一页,转身递给范隐,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这两页,剩下的别想!”
范隐又看了看,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失望。
“别啊,这两页加起来,连十个人都没有,还都只是些小虾米。”
“给几条大鱼啊。”
二皇子死死攥着那本册子,手背上青筋暴起,虬结的血管清晰可见。
“别想!”
“二殿下,别不舍得啊。”
范隐的语气又变得语重心长,循循善诱。
“都是祸国殃民之辈,您交出来,也是为了庆国好啊。”
“都说了,想都别想!”
二皇子的态度坚决如铁。
范隐也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半人高的小木箱,轻轻放在了二皇子脚边。
二皇子一愣。
“这是什么?”
“里面有我刚刚说的味精,还有其它调料,还有一些菜谱,保证这个世界还没有。”
范隐指了指箱子,笑容里充满了魔鬼的诱惑。
“用这些,再换一页。”
二皇子狐疑地蹲下身,打开了箱子。
一股奇异的、无法言喻的复合香气扑面而来。箱内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精致的瓶瓶罐罐,其中一个白瓷瓶上,用隽秀的字体写着“味精”两个字。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舌根下瞬间分泌出津液,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之前那个包子销魂蚀骨的味道。
他犹豫了,挣扎了。
那张写满不甘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肉疼。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一次转过身,从那本要命的册子里,撕下了第三页。
他将纸递给范隐,动作缓慢得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充满了悲壮的仪式感。
范隐接过纸,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才有点分量嘛。”
二皇子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要拍掉什么晦气。
“别只查我的人啊,多查查其他人。”
“要不然我心里不平衡。”
“回来我就参你结党营私,借查贪腐的名义,扫除异已。”
“知道了,知道了。”
范隐不耐烦地摆摆手。
“不论哪个势力,我都会查的。这不是看在咱俩有交情的份上,我才让你自已选择交几个不重要的人混过去。”
二.皇子发出一声冷哼,声音里满是滴血的心疼。
“刚刚那两张的确是不重要的人,但第三张上的,我可是心疼得很啊。”
范隐还想再开口,试试能不能再敲诈几页。
就在这时,前面抱着袋子的谢币安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殿下,城门开了。”
二皇子听到这话,身体像是瞬间装上了弹簧。
他一手死死抱住那本册子,另一只手猛地抄起地上的木箱,转身就朝不远处的马车冲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动作利落地窜上了马车,没有半点皇子的仪态。
“币安,赶紧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
谢币安依旧抱着那个油纸包,身形一晃,动作无声无息,轻飘飘地落在车夫的位置上。
他抓起缰绳,手腕一抖。
“驾!”
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声,马车立刻启动,向着那洞开的城门疾驰而去,仿佛在逃离一场噩梦。
这边,范隐才慢悠悠地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远去的马车挥了挥手。
“慢走啊。”
马车冲出城门,卷起一阵尘土,二皇子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他探出头,向后望去,还能看到范隐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晨光中挥着手,那样子说不出的刺眼。
驾车的谢币安问道。
“殿下,刚刚您和范隐谈了什么?怎么如此慌张。”
“他说他要查贪赃枉法,让我给几个名字。”
二皇子靠在车厢上,语气里满是疲惫和虚脱。
谢币安握着缰绳的手,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殿下您给了?”
“当然给了!”
二皇子没好气地说道。
“要不然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还威胁我,要是我不主动交几个给他冲业绩,他查到多少人,就说不定了。”
谢币安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范隐,倒还真是个妙人。”
“是啊。”
二皇子叹了口气,伸手拿过谢币安放在一旁的那个油纸包,想再吃一个包子压压惊。
“要不是他是个妙人,我可没兴趣陪他玩。”
可一上手,感觉不对。
他打开一看,袋子里空空如也,别说包子,连点油渍都快干了。
“那么一大袋包子呢?”
二皇子一脸错愕。
前方驾车的谢币安,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都是范无就吃的。”
说完,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但绝对无法控制的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