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范隐来送二皇子
二皇子已经带着行李,出了府门。
他想卡着城门开启的那一刻,第一个冲出去。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清街。
街边卖早点的小摊上,摊主正呵着白气,慢悠悠地摆开摊位,锅里的热油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二皇子的车驾,就这么静静地停在城门前那条主街的路旁,像一头蛰伏的兽,等着前方的巨口张开。
谢币安立在马车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剑柄。
二皇子却没在车里。
他蹲在几步开外的一处墙角阴影下,像个寻常的街边闲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座巍峨的城门。
晨曦的微光刚刚触及城墙的顶端,给青黑色的砖石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巨大的城门依旧紧闭,沉默如山。
城门下,几个守城兵卒的身影如同蝼蚁。
范无就正和其中一名看似是头领的士兵低声商量着什么,不时比划着手势。
片刻后,他快步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殿下,不行。”
范无就躬身道。
“城门提前开不了。”
二皇子头也不抬,声音从阴影里传来,有些闷。
“没报我的名号?”
“殿下,报了,没用。”
范无就苦笑了一下。
“那些守城士兵,一听说是二殿下您的车驾,就更不敢提前开了。”
二皇子的身形僵了一下。
“没说我是奉旨去赈灾的?”
“也说了。”
范无就叹了口气。
“他们说,没有接到陛下或兵部的任何命令,不敢随意开启城门,这是死规矩。”
二皇子沉默了。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算了,也别为难他们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们要是因为我是皇子就开了城门,那父皇……可就睡不安稳了。”
就在这时,范无就突然抬手指向他们身后。
“殿下,那个人……您认识吗?”
“什么人?”
二皇子疑惑地回头。
谢币安也循声望去,目光瞬间凝固。
不远处的街角,范隐正抱着一个油纸包,朝他们这边挥着手,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
“范隐。”
谢币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范无就则是一脸惊讶。
“他就是那个诗神范隐?”
二皇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也挤出一个笑容,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挥了挥。
范隐几步就走了过来,一股食物的热气和香气也随之飘到面前。
“哟,殿下。”
范隐的语气像是偶遇了一个老朋友。
“您这么早,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赈灾啊,还能干什么?”
二皇子立刻进入了状态,脸上瞬间写满了忧国忧民。
“你是不知道,我一想到灾区的灾民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这个心里啊……”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抹眼角。
那里一滴眼泪也没有。
“……就跟刀割一样难受。”
范隐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是为了快点建起那栋阁楼,好让自已留名千古?”
二皇子抹眼角的手停在半空,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了下来。
“哎呀,要说一点这个心思都没有,那也不可能。”
“大大方方承认就行,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范隐说着,将手里的油纸包往前一递。
“这么早,没吃饭吧?来几个包子。”
二皇子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包子,迟迟没有伸手。
那蒸腾的白气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扭曲的白色骷髅头,无声地张着嘴。
范隐挑了挑眉。
“怎么?怕我下毒?”
“怎么会?”
二皇子干笑一声。
“我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而且如今,我们俩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要是赈灾不利,你也要跟着受牵连。”
他说着,终于伸出手,从纸包里拿出一个包子。
然后,他又走回了刚才的墙角,重新蹲了下去。
范隐自已也拿了一个,然后把剩下的纸包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谢币安怀里。
他也学着二皇子的样子,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二皇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包子。
下一刻,一种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霸道而浓郁的鲜味,瞬间在他整个口腔里炸开。
他的眼睛猛地亮了。
“这是哪里买的?怎么这么好吃?”
旁边的范无就见状,也忍不住从谢币安怀里抱着的纸包中拿过一个,咬了一大口。
他的眼睛同样迸射出惊异的光芒。
然后三两口,一个包子就没了。
他又立刻伸手去拿第二个。
谢币安抱着怀里温热的纸包,满心疑惑,也好奇地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他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
“我自已做的,就是普通的猪肉包子。”
范隐慢悠悠地吃着。
“只不过加了点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二皇子追问。
“味精。”
“味精?”
二皇子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
“那是什么?”
“字面意思,味之精华。”
范隐解释道。
“任何饭菜里,只要加上一点点,便会鲜美无比。”
二皇子的眼睛更亮了,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
“这东西……怎么做?能不能量产?”
“我正在和监察院三处的师兄们想办法,争取复刻出来,找出能大规模生产的办法。”
范隐瞥了他一眼。
“为了将来范贤接手内帑做准备?”
二皇子立刻猜到了他的意图。
“是啊。”
范隐叹了口气。
“你和长公主殿下在内帑里,可是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窟窿。”
“你如今要去赈灾的钱财,都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我不提前想办法开源,将来范贤想要弥补这个亏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听到这话,二皇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抱歉。”
“别只口头上说说啊。”
范隐斜眼看他。
“要不然,你把钱还回来?”
“还不回去了。”
二皇子立刻摇头,像个拨浪鼓。
“一部分已经用了,剩下的还要用来赈灾。”
他顿了顿,又换上一副商量的口气。
“不过,你也别这么小气嘛。”
“就当是为了灾民了。”
“哎……”
范隐又叹了口气。
“我要是真跟你斤斤计较,就不会建议你去赈灾将功折罪了。”
“这些钱用在灾民身上,也算是花得其所。”
二皇子立刻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有格局!”
“格局归格局,话还是要说清楚。”
范隐的语气忽然严肃了些。
“我得提醒你,这次去赈灾,别只想着建那个阁楼,让自已留名千古。”
“你要记住,你是去赈灾的,必须把灾民和灾情放在第一位。”
“千万别本末倒置。”
“若是本末倒置,只顾着建楼,不理会民生,激起民变,那你还是能留名千古。”
范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史书上写的,可能就是:
庆历某年,二皇子李承择,因走私之事败露,帝令其往沧州赈灾,以功折罪。
谁知其不知悔改,竟于灾区大兴土木,征用灾民,劳民伤财,终激起民变。
虽所建之楼虽有传世佳作,然其骄奢淫逸、罔顾民生之恶行,遗臭万年。”
二皇子已经吃完了那个包子,听到这话,双手拍了拍。
“知道了。”
“还有,别只想着建那个阁楼,还要多建些能让百姓真正受益的东西,比如沟渠、堤坝、公房。”
范隐接着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二皇子显得有些不耐烦。
“二殿下。”
范隐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请您别不耐烦。”
二皇子的身体一僵。
“我帮你,是因为我认为您还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还没有真正迈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还没有和您到势同水火的地步。”
“我希望您能对得起自已身上流淌的皇室血脉,对得起‘皇子’这个身份。”
“我希望我们两个,永远不要走到那一步。”
范隐第一次如此认真,甚至用上了“您”这个尊称。
二皇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镇住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竖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手势。
“我保证!”
“我李承择保证,我肯定会把这次赈灾当成头等大事!”
“绝不会本末倒置的!”
范隐脸上的严肃这才缓和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二皇子。
二皇子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一脸疑惑。
“这不是昨天你给父皇的那个赈灾注意事项吗?父皇已经给我了。”
“我不是说了吗,昨天那个是半成品。”
“这个不是?”
“这个也是。”
范隐说道。
“但又经过我一夜的总结,比昨天那本要完善一点。”
二皇子又往后翻了好几页,果然发现,册子比昨天那本厚了不少,里面增添了许多关于防疫、物资调配和灾民安置的细节。
他合上册子,对着身旁的范隐,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
“多谢。”
“除了这些,还有事吗?”
二皇子问道。
范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还有。”
他看着二皇子,嘴角又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是来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