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九转金丹
陈平平的房间里，一豆烛火，在昏暗中摇曳。
火光映出一道瘦削的身影。
他躺在一条特制的长椅上，双手死死抓着从床榻上垂落的厚实布条，正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仰卧起坐的动作。
每一次起身，他额角的青筋都如蚯蚓般微微凸起，呼吸也带着无法掩饰的粗重。
范隐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已经将来龙去脉尽数说了一遍。
从庆皇那场意味深长的家宴，到他对北奇之行那番半真半假的陈述，再到席间各方人等截然不同的反应，他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又过了片刻，陈平平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榨干。
他双手一松，整个人重重地躺了回去，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地起伏着。
“就这些了？”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力竭后的喘息，每个字都有些发飘。
范隐站起身，动作熟稔地走到他身边，弯下腰，用一股巧劲将他扶起，顺势一转，让他安稳地靠坐在长椅的靠背上。
而后，他自然地蹲下身，托起陈平平那两条毫无知觉的腿，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早已摆好的鞋子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生涩，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其实我在宴会上，说得不全。”
范隐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地看着陈平平。
“还有些东西替换了，比如我和北奇那个小皇帝互相威胁的事……”
“你不想与旁人说的，也别对我说。”
陈平平抬起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制止了他。他的气息依旧有些不稳，但眼神却清明依旧。
范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读懂了陈平平眼中的深意。
有些秘密，是扎在骨头里的刺，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被拔出来的风险，哪怕这个人是陈平平。
“知道了。”
范隐轻声回应。
陈平平的视线转向地上，那里放着一个原本搁在床榻上的小矮桌。
范隐心领神会，俯身将矮桌连同上面的一整套茶具，双臂平举，稳稳地搬起，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床榻上。
“坐。”
陈平平朝对面招了招手。
范隐依言坐下。
陈平平提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茶水早已凉透，失了氤氲的热气。
说了半天话的范隐确实有些口干，他端起茶杯，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对面，刚刚锻炼出一身薄汗的陈平平，也同样将杯中的凉茶喝干。
“你做得很好。”
陈平平放下茶杯，看着范隐。他的眼神里，是一种近乎于长辈夸赞子侄的认真，不带任何虚假的成分。
“是吗？”
范隐拿起茶壶，重新为两人续上茶水，水流注入杯中，发出清冽的声响。
“当然。”
陈平平的语气不容置疑。
“而且，远超我的预料。”
范隐下意识地挠了挠头。
“没有吧？疏漏挺多的。”
“我说服言冰芸和朱各同意走私的时候，告诉他们我已经从肖恩嘴里得到了那个秘密。”
“但事实上，我是离开北奇的前一天，肖恩才告诉我和范贤神庙的事。”
陈平平的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此刻却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没事儿，没人会在意这个。”
“肖恩的那个秘密是机密，打探这个秘密的任务，是你的。”
“你确实从他嘴里得到了秘密，这就够了，他们不会多嘴。”
范隐又问。
“那沈重和肖恩呢？”
“我明明有机会杀了他们，永绝后患，可我还是心软了。”
“这也没事。”
陈平平端起茶杯，习惯性地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茶气。
“你不是已经和沈重彻夜长谈了么？他现在，应该算是你某种意义上的盟友了。”
范隐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这样。”
“那肖恩呢？”
范隐追问，这个问题显然更让他挂心。
“我不仅没杀他，还让人助他行事，将来他很可能会报复你。”
陈平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属于猎手的，掌控一切的自信。
“问题不大，肖恩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当年我没有选择和他慢慢玩，而是带着黑骑千里奔袭去抓他，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我不得不兵行险招。”
他看着范隐，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属于暗夜之王的锐利锋芒。
“若是慢慢玩，玩阴谋诡计，他不是我的对手。”
范隐抿了一口凉茶，也跟着笑了起来。
“嗯，看出来了。”
“所以，”
陈平平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
“他唯一能报仇的方法，就是和当年的我一样，千里奔袭，赶来京城杀我。”
“不过，很可惜。”
他的目光落在范隐身上，带着一丝玩味。
“先不说，他如今被软禁，还不知道未来有没有离开北奇上京城的机会。”
“再说，我还有你。”
“他打不过你。”
范隐脸上的笑容愈发轻松，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也没错。”
“而且，他孙子还在我们手上。”
“他不会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范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动着八卦的光芒。
“对了，院长，话说肖恩的孙子到底是谁啊？”
“是不是言冰芸？”
陈平平眼角的笑意，终于漾开，笑出了几道深深的褶子。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像是品味什么绝世佳酿一般，然后才吐出两个字。
“你猜。”
范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满是无奈。
“我这哪儿猜得出来啊？”
“哎呀，我当时真应该搞点肖恩和言冰芸的血，实验一下。”
陈平平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实验什么？滴血认亲？”
“费解没告诉过你，那玩意儿基本没用么？”
范隐摆了摆手，一脸“你太落伍”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我有别的法子。”
“那你可以等有机会再见到肖恩的时候，实验一下。”
陈平平又是那副看好戏的笑容，似乎对范隐的“法子”很感兴趣。
范隐也笑了，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劲头。
“一定。”
“这件事我要是不知道，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那你可得赶紧了。”
陈平平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平淡，仿佛刚才的笑意都只是浮在水面的油花，风一吹就散了。
“照肖恩那个样子，估计也和我一样，没几年好活了。”
一句话，让房间里的空气骤然降温。
范隐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这您放心。”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肖恩我保证不了，但我有点手段，不会让你那么早死的。”
他的目光直视着陈平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要是死了，我在这世上可得担惊受怕死。”
陈平平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认真和执拗。
片刻之后，他眼中的笑意重新浮现，只是这一次，温和了许多，像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担惊受怕？”
“你应该都九品了吧，还比一般的九品厉害得多，怕什么？”
“怕人心啊。”
范隐坦然道，没有丝毫的避讳。
“论起玩阴谋诡计，这朝堂上随便拎出个人，都能玩死我。”
“没有你这个暗夜之王在，我可不敢像如今这样肆无忌惮。”
陈平平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良久，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好。”
“就当是为了你，我也得多活几年。”
“那说好了。”
范隐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不容反悔。
“你可别自已先没了活下去的心气。”
“只要你自已想活着，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活下去。”
说着，范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轻轻放在了矮桌上，推到陈平平的面前。
“比如这个。”
陈平平的目光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木盒上。
盒子由最普通的木料制成，入手很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平平依言，缓缓打开了盒盖。
一道极其微弱的金色光芒，从开启的缝隙中迫不及待地透出，映入他的眼底。
当他将盒子完全打开，那光芒便尽数展现在他眼前。
一粒小小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球体，正静静地躺在深色的盒底绒布上。
这光芒很微弱，即便是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也并不显得刺眼，反而有种温润的质感，让人心生宁静。
陈平平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困惑。
他的手指依旧搭在盒盖上，久久没有动作，视线仿佛被那点金光牢牢吸附。他这一生，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来自深海的夜明珠，产自极北的暖玉，可没有一样，能与眼前这粒小球相提并论。
它仿佛是活的。
“这是？”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
范隐身体向后一靠，语气随意得像是谈论天气。
“没什么，太上老君炼制九转金丹。”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范隐的脑海中，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叮！天一道心法交易成功，获得交易点5000。】
【偿还贷款3000点，剩余交易点2000。】
【兑换‘九转金丹残渣的残渣的残渣’，花费交易点2000，剩余交易点0。】
账户清零。
范隐心中毫无波澜。
这东西，给陈平平用，再合适不过。
至于交易点，等下次从叶流云或是四顾剑手里拿到他们压箱底的掌法剑法，随时都能再卖。
就算遇到紧急情况，不是还有贷款额度么。
他将这些念头压下，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这位老人身上。
陈平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出乎意料的讶异。
“太上老君？”
他抬起头，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
“《西游记》里的那个？”
这下轮到范隐乐了。
“呦，您老还知道《西游记》？”
“你娘当年讲过这个故事。”
陈平平的目光从那粒金丹上移开，落在了范隐的脸上，眼神里带着几分遥远的追忆，昏暗的房间里，连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柔和了些许。
“就是讲得不多。”
他顿了顿，补充道。
“但你娘说过，那只是神话故事，当不得真。”
“我娘不也是从神庙里出来的么？”
范隐反问。
“的确如此。”
陈平平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个事实。
“但神庙出来的人，终归也只是人。”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公理。
“你娘连飞都不会。”
“而她讲的那个西游记，可是实打实的神仙故事，搬山填海，长生不死。”
“嗯，也的确如此。”
范隐坦然承认。
“不过，那只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脱离了椅背的阴影，半张脸被烛光照亮。
“但如今，就说不定了。”
范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娘她现在，可能早就会飞了。”
陈平平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听不出是感慨还是自嘲。
“哎，看来，时代发展有点快啊。”
他将范隐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轻轻揭过，仿佛只是晚辈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娘当年就说过，要是跟不上时代发展，就会和年轻人产生代沟，听不懂年轻人说什么。”
范隐失笑。
“这跟时代发展、代沟有什么关系？”
“我故意卖关子，您老要是能听懂才有鬼了。”
陈平平也笑了起来，没有再追问叶青梅的事。
他很清楚，范隐既然卖关子，就是是事情不宜让他知晓。
他也不会追问。
他将目光重新转回手中的木盒。
那点温润的金光，仿佛有了温度，正透过他的指尖，缓缓渗入。
“那这个……作用是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丹药的表面，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触感，既非玉石，也非金属，温润，且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生机。
“您既然听过西游记，那后面的事就好解释了。”
范隐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他的目光落在陈平平那双毫无知觉的腿上，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
“传说中，服用后，可以长生不老，甚至实现白日飞升。”
陈平平的手指停住了。
范隐继续说道。
“还能修复伤痛。”
“能治愈人体一切伤病痛楚，包括积年旧伤，或是濒死之态。”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还能提升修为。”
“对未修炼圆满的修行者，可助其提升修为，缩短修行周期。”
“《西游记》里的孙悟空，进八卦炉之前，可没少吃这东西。”
范隐放下茶杯，做了最后的总结。
“而且，此物极其稀有与珍贵。”
“作为天庭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常常被玉皇大帝用于他的丹元大会，赏赐群仙。普天之下，只有太上老君一人能够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