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的黄昏,像一块浸满葡萄酒的绸缎,沉静又醺人。城外,群山如黛,从加兰高地延绵而下,薄雾缭绕,在橄榄树之间飘忽游走。城内清真寺的宣礼声与集市的嘈杂混杂交织,似远似近,如梦如幻。
然而,就在这座古老城市看似安宁的面纱下,一场即将撕裂黎凡特的风暴正在酝酿。
——风从东方来。
蒲多芬,或者应该叫戴夫温·阿布,一位大食国著名的商人,此刻正穿着一袭皱巴巴却熨得笔挺的泉州棉布长衫,踏入他在大马士革郊外的宅邸。他的肤色深沉,眉目却隐隐透出一种异样的精明。他看似随性地在院中葡萄藤下坐下,随行仆从立刻送上一杯椰枣酿制的甜酒。
他左手食指上,赫然套着一枚塑料制成的「永乐八年纪念戒指」——这个小玩意在泉州明教军营的年会上只是个赠品,但在这里,已经成了他可以与天界之门交易的信物。
身后,沉重的驮车一辆辆驶入府中,车轴吱呀作响,卸下的是一箱箱油布包裹的长形武器箱、陶罐封存的火药,以及用牛皮纸妥善封口的一大捆弹药。随箱而至的,还有数十个被严格控制、接受过简易火器操作训练的随从兵,他们个个沉默寡言,步履齐整。
蒲多芬站在夕阳之下,抬眼望着西边沙地上缓缓驶来的队伍,嘴角不自觉扬起。
城内,巴图特清真寺的地下密室里,几名黑袍身影悄然集聚。
「哈沙辛教团的渗透行动……已被艾尤布家族识破。」
「那就更要加速行动。」其中一人声音低沉沙哑,「大马士革,必须在鲍德温二世动兵之前陷入混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借十字军之力斩断布里迪的脊梁。」
「可是……他回来了。」
众人一凛。
「谁?」
「戴夫温·阿布。」那人缓缓抬头,露出半张脸,「他带着……东方的魔法回来了。」
片刻沉默后,一名年长者出声道:「这未必是坏事。若他真如传闻所说与东方的异教天女有契约,那就意味着——我们也有资格争夺这份力量。」
「你想对抗天命?」
「我想的是——天命也许可以用金币购买。」
密室中沉默片刻,紧接着是一阵低笑,仿佛深夜荒原上的狼嚎。
大马士革王宫,塔吉木鲁克·布里正披着雪白的丝袍,神色凝重地望着手中一封紧急文书,纸上印着一枚泉州水印,还有熟悉的明制印油香气。
「戴夫温回来了。」他轻声道。
一名老臣垂首:「那位东方来客当初离开时就预言过,将有新的战火降临大马士革。」
塔吉木鲁克·布里沉吟片刻,望向窗外。暮色之下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仿佛千年未变,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这座城市的命运正在悄然倾斜。
「我们不怕火,」他说,「但怕不了解它的人拿它当神。」
「传令。」他忽然抬头,声音冷冽坚定,「召集军器局,把戴夫温带回宫中。朕要亲自试试泉州来的‘火杖’到底能打得多远。」
「还有……」他顿了顿,「通知艾尤布家族,准备迎战。」
第二天清晨,大马士革的圆形广场。
塔吉木鲁克·布里穿上了战甲,手中把玩着一杆由舟山军工坊出品的火绳枪。蒲多芬站在他身侧,面带笑意:「这种火杖在泉州,连少年兵都能操练。只是你们必须学会纸壳弹药如何封装,否则爆膛可不是笑话。」
「这东西,可以击穿法兰克骑士战马的胸甲?」
「在二十步之内,必穿。」
塔吉木鲁克·布里看向前方百步开外的铜盾靶,默默点头,举枪、点火、引燃,一声闷响之后,铜盾上赫然多了一处凹陷。
众将哗然。
「戴夫温,东方之火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这不是神的武器。」蒲多芬轻声道,「这只是——来自火狱的魔杖。」
火药硝烟未散,塔吉木鲁克·布里缓缓放下火绳枪,喃喃道:「那么……我们将用东方异教徒的魔法,击败来犯的西方异教徒,守住真主的土地和子民。」
与此同时,城西二十里外,十字军的圣殿骑士团正在集结,而他们完全不知道,一股源自远东、足以扭转整个黎凡特格局的新力量,已经悄然融入这座千年古都的血脉中。
大马士革之战,悄然开局。
而东方异教徒的火,已在沙漠之心燃起。
黄沙漫天,烈日如火,大马士革西郊三十里,一处被称作「烈焰岭」的高地上,圣殿骑士团的红十字旗帜在风中烈烈招展。白袍银甲的骑士团团长——雨果·德·帕英,正站在岩顶,眯着眼眺望东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棕榈林和绿洲带,远处大马士革城影模糊若隐,在热浪中扭曲如海市蜃楼。
他的右手轻抚着剑柄,左手则紧握地图卷轴,周围一圈副官和侦查骑士都沉默地等待他的命令。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自沙丘彼方飞驰而来,马上的人浑身罩在黑袍之下,头巾下只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他一跃下马,扑倒在雨果马前,气喘吁吁地用阿拉伯语连连低语,随行翻译连忙转译:「……城中今晨突然响起十几声巨响,如雷如龙吟,有目击者称,看见火光自城墙后喷出,震碎演武场铜盾!有人说……那是东方女巫献给布里王子的‘魔杖’,能释放地狱之雷!」
话音未落,副官们哄然一阵低语,彼此面面相觑。
雨果·德·帕英却没有立即回应。他神情不动,只俯身用法语低声问翻译:「你确定这人是我们的人?不是布里迪的诱饵?」
「他是阿巴斯家族派入城中十年的线人,从未失手。」
「哈。」雨果·德·帕英冷笑一声,拔出长剑,剑锋冷芒闪动,猛地抵住那名黑袍线人的颈侧,「我不信。」
黑袍人却一动不动,只低声说:「我可以死,但事实不会死。你若愿意,就派人近前试探。不出三日,大马士革军中会派出示威队列,到时你们会亲眼见到那种‘魔杖’。」
雨果·德·帕英的剑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收回。他并不相信所谓的「魔杖」——他是个虔诚的战士,对异教徒的巫术嗤之以鼻。他曾见过埃及的通灵术、也听说过拜占庭的秘术,但从未有过哪一件能真正撼动钢铁与信仰构筑的堡垒。
「若你所说为真,这就不仅是一次攻城,而是——」
「与来自东方的地狱之战。」那黑袍人替他说完,眼中竟闪过一丝狂热。
「若你在骗我,」雨果慢慢说,口气如寒霜,「我会把你挂在我们的旗杆上,让你看着我们的十字旗插上宣礼塔穹顶的最高点。」
「愿真主与我作证。」黑袍人低头。
次日凌晨,圣殿骑士团的斥候在大马士革西门外观察到了一列奇特的军队:一队佩戴金属面具的士兵走在最前,手中各执长形器械,身后更有十余人推着木制车架,上置陶罐状物体、细长铜管,以及奇异箱子。
他们回报雨果·德·帕英时,雨果沉默良久。
他一挥披风,转身朝营帐走去,口中只留下一句:「让兄弟们暂停修建投石机——先把我们的主教请来祈祷。」
他不怕火药,不怕地狱。但他怕——那种能令敌人相信自己是神的武器。
大马士革城下,尘沙卷地,战旗如林。圣殿骑士团的白袍银甲汇聚成一座铁山,雨果·德·帕英亲自率队驻扎于城西北的高地,筹划一场他们自认为「神圣」的攻城。
面对「女巫之杖」的传言,雨果·德·帕英虽心有疑虑,但他始终相信,异教徒的妖术终究敌不过真正的信仰。于是,他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于神迹。
战役前夜,雨果·德·帕英命人设立圣坛,邀请德高望重的本笃修道院老神父——圣·伯尔纳铎前来祈祷,试图以虔诚之力压制城中「地狱魔杖」的力量。
伯尔纳铎身披金丝红袍,手执圣物木十字架,满头白发随风飞扬。他站在圣坛前,口诵《约书亚记》,声如洪钟:「愿主的军队如约书亚攻破耶利哥,愿主赐予我们摧毁异教堡垒的神力,阿门!」
他向大马士革城头举起圣十字,猛力挥舞圣水,骑士团万人齐跪,齐唱《凯撒之主颂》,战马怒嘶,号角长鸣。
然而,就在众人虔敬时,大马士革城头传来一阵阵怪异的低吟。几名穆斯林士兵站在城垛上,身着黑金相间的盔甲,怀中抱着长长的木管物事,火光隐隐在他们身边闪动,如夜鬼燃魂。风中隐隐飘来异语诵念:「圣火引雷,莲花显威——神杖镇敌,万灵避退。」
「女巫!」一名年轻骑士惊呼出声。
祈祷毕,日出之时,雨果·德·帕英终下令攻城。
战鼓如雷,十字军攻车、飞梯、撞锤一一推进。圣殿骑士团亲率第一波攻势,雨果·德·帕英与六百余名精英骑士脱去沉重马铠,身披轻甲,率先冲锋,誓要将圣十字旗插上敌城之巅。
雨果·德·帕英高举战旗,吼道:「神在我们一边!破城之后,赦免你们的一切罪行!」
骑士们欢呼应和,冲锋如潮。然而,刚接近城下百步,一声炸响震天动地!
「轰——!」
第一门「火杖」从城头喷出雷火,爆炸声中,冲在最前的三人被炸飞十余步,血肉横飞。
紧接着,城头百余「火杖兵」齐齐举杖,短促的指令声从穆斯林军官口中传出:「?????!??????????!」(列队——放!)
下一刻,整齐的火绳枪齐射掀开了杀戮的帷幕!
「啪!啪!啪!」
那声音如爆豆一般连绵不绝,弹雨横扫中,雨果·德·帕英胸甲被贯穿,血箭冲天而起。他整个人在马鞍上一颤,仰天倒下,战旗坠地。
前排六十余名骑士尽数倒地,骑士铠无用,鲜血染红尘沙。
圣殿骑士团顷刻陷入恐慌。尚在后阵的副团长克雷芒试图组织反击,却被第二波「震天雷」炸翻马下。火药的烟雾让他们迷失方向,耳中只有惨叫与爆响,仿佛地狱裂口般的巨音令士兵丧失斗志。
不到一炷香时间,前锋五百余骑损失过半,攻城器械尚未接近城墙,主力已然溃散。
「撤——撤退!」有人终于喊出绝望之词。
退兵号角响起,余下骑士团狼狈撤退,扔下被炸毁的投石机、未点燃的攻城火罐和近百具圣殿精锐的尸身。
大马士革城头,一名穆斯林士兵站起,高举「火杖」,咆哮道:「这是阿布之杖!来自东方火神的天罚!」
火绳枪上依稀可见泉州军械署的烙印,随风轻晃。
圣殿骑士团被打得魂飞魄散,余部退回耶路撒冷王国控制的加兰高地驻地,整个叙利亚战线陷入被动。
大马士革城下的失败,不只是一次军事挫败。
圣殿骑士团内部,信仰开始动摇。有人私下议论:「如果主的敌人竟能召唤雷火,那我们所信的主……真的还在保佑我们吗?」
而在大马士革城中,蒲多芬穿着叙利亚长袍,站在城头,眯眼望着远去的溃军,低声说:「第一场‘圣战’,才刚刚开始。」
他身后的箱子里,仍有四百多杆未使用的火绳枪,以及下一场「启示录」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