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 远大征途
秋水如镜,北固山下风起云涌。长江潮头拍击石壁,响声震耳,水寨内旌旗猎猎,舟舰云集,五色营帐沿江而布,金属铠甲在朝阳下折射出粼粼寒光,宛如一柄巨剑即将破江而出,直指南荒。
方梦华立于寨中高台,身着秦氏女甲披战袍,远望江水东去,风中衣袂猎猎而动。身后立着石生与李纲,二人一文一武,此行皆是心腹干将。
「这是苏学士当年讲《左传》时说的‘大江东去’,如今却是我们的大军南下。」李纲轻叹,语气中却无惆怅之意,反倒带着几分期待。
方梦华笑道:「江东旧地自古出兵入南荒,吴起、孙武、阮籍、白居易……哪一个不是在江南窥视天下?如今我们也只是走回正途罢了。」
石生踏前一步,语气中满是热血:「前锋已集结完毕。方成英的近卫第二团两日前自金陵东渡,现已在镇江与倪从慶的第十一师会合。装备检查完毕,弹药充足,两团主力共七千四百人,战斗意志极强。」
「百花团诸女将亦已到达,」李纲补充,「梁红玉统率的一营驻江北口岸,种鱼儿与晏贞姑两营于昨夜抵达水寨,训练有素,号令如一。其部虽皆为女兵,但纪律胜男军。尤其是种鱼儿,曾在淮西剿匪中连破三寨,颇有乃祖种老经略之风。」
「很好。」方梦华点头,「我们这次的敌人女兵极多,交趾素有‘女御兵’之风,早年丁部领、征侧、征贰、阮四娘子之类流传至今,民间崇女为神。我们若只以男子御之,未必能战其心。需以女兵克女兵,方显大明之文明。」
石生笑道:「那些交趾蛮子怕是未曾想过,会遇到晏姑娘这种双剑舞得双铳也开得的‘姑奶奶’。」
「阮恩已在江北集结完毕,」李纲翻开折页地图,指着一处红线道,「呼延慶所部已调动第二旅和海军陆战团,从舟山一带起航。舰队将于三日后抵达泉州,与我陆军主力会合。由泉州起运,不再取道陆路,不必与交趾十万大军于两广对峙。」
「这条线……」方梦华抚着地图,一指划过大海,「由泉州走南海,直取富良江口,斜刺升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其腹地。他们的十万兵力便如断线纸鸢,难以回援。」
李纲眉头微蹙:「是否太过冒险?若泉州至交趾航线遭遇台风或暗礁,后路恐有不测。」
「冒险,但不无算计。」方梦华淡然道,「若我们是步步为营的老宋人,他们或许会料我们从湘江南下,自阳朔、昆仑关、谅州层层设伏。偏我们非老宋,是大明。」
「况且——」她转身登上高台,望着江上集结的兵船,一字一句道,「我们这一战,不是为了边防安宁,不是为了退敌保境,而是为了彻底终结一个不曾臣服、却自称‘中华正统’的南诏残脉,是为了再无南荒,是为了大明之统一与荣光。」
李纲与石生齐声拱手:「谨遵总司令教诲。」
暮霭沉沉,江水如墨。北固山下,战船静静停泊,水兵调配物资、上甲操练,少年神机营在夜色中练习火油瓶投掷与新式火器的精准配合。
岳云跟方梦华说「干娘,交趾真的和燕云一样都是汉唐故地吗?在大宋,那里早就被大家遗忘了只当成是个蛮夷小国。」
方梦华摸摸他的脑袋,只是道「云儿,你不知道的还多,此战过后,你在明军历练的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找个机会送你回大宋,跟你父团聚吧。」
梁红玉身披银甲,与种鱼儿、晏贞姑并肩巡营。女兵们行列整肃,腰挂火铳,脚步铿锵。
「梦华姐,她们准备好了。」梁红玉对方梦华道。
「那我们也该出发了。」方梦华轻声一笑,转身望向浩瀚大江入海方向,「告诉天下人:百越合一,正统归南。」
鼓角声起,战船扬帆,整队入水。大明南征舰队破晓启航,驶向南方未竟之地。
五日后的泉州,南国明珠,海上丝路的终点,自唐以来便是商旅云集之地。城西二十里,一座风格奇异的坞堡在椰林与香料园间巍然矗立,金顶白墙、穹顶高耸,正是大食国富商蒲多芬的「天方行馆」。
而今,这座异域坞堡已人去楼空,院墙内荒草丛生,唯有一方石碑仍立正门,上刻大食文与汉字:「主祐正道,商贾当如其义。」
方梦华立于城墙高处,望着坞堡方向微微皱眉。身旁石生压低声音道:「属下已查明,蒲多芬离开泉州后,并未向西入宋,而是从崇武港绕道占城,再走婆罗洲水道西返波斯湾。」
「那批火器怕是早已不在这世上了。」李纲叹道,「椰枣虽甜,黑火油虽妙,终究抵不过五百杆火绳枪带去的巨变。我们大明已然点燃了泰西世界的第一把火。」
方梦华点点头,却不言语。她当然明白,那是一场历史的赌注。若未来泰西诸国真因这批武器掀起一场近代革命,那便是文明东学西渐的起点,而非错失。
石生冷哼:「也是那几个蠢货想得太简单,觉得宋军不足为虑,火器留着也是放灰,不如拿来换大食的好处。」
「他们是蠢,但并不贪。」方梦华道,「他们得了好处,没入己囊分毫,而是整营分发椰枣与黑火油。也正因如此,才有戴罪立功的资格。」
她语气一转,指着不远处鼓浪屿:「召他们来吧,该让他们知道,还有机会把自己的枪口对准该对准的敌人。」
三人自鼓浪屿禁闭营中鱼贯而出,满身风尘,却精神矍铄。熊志宁、廖公昭、黄昊,俱是从福建战争中打出来的悍将,此时却神色各异:熊志宁昂首挺胸,似无愧色;廖公昭低头沉默,目光不敢直视方梦华;黄昊则有些不耐,口中喃喃:「又不是贪污受贿,打下整个福建还管我们卖点火器?」
「你们的罪,按军法是死。」石生开门见山,冷然言道,「擅自出卖军械给外商,若非蒲多芬当时转身就出海,没流入宋军或土匪之手,这会儿你们已是人头落地。」
「但恰恰因为他带去了彼方。」方梦华淡淡接话,「所以你们的罪,恰恰也昭示了大明未来之责。」
三人一愣,熊志宁抱拳问道:「司令此言何意?」
「你们觉得划算对吧?」她语气一转,冷静道,「一部分过剩军械换椰枣和石油,换泰西友邦对我们科技力量的惊骇。不否认,这交易本座自己都心动——但你们要明白,这是本座能做的,不是你们能做的。」
黄昊忍不住辩道:「可那是我们打下泉州的战利品!」
「泉州是国家的,不是你们的。」李纲厉声道,「你们是将军,不是山大王。」
三人默然。
方梦华望着他们,道:「你们用五百杆火绳枪、一万发定装子弹、两千枚震天雷,换来了两百桶黑火油与几十万斤椰枣,骆驼皮甲五百具,几枚神秘金币刻有阿拔斯之日的古文与星辰纹。还可能在远方改变泰西的事态。你们贪功失律,但也给我大明开了一条新路。」
她向他们递上一份命令书:「如今赐你们原第二十至二十二师之兵权,你们三师,加上百花营两营,配合石生、李纲所部与呼延庆水师,共计五万余人改编为‘交趾远征军’。将从琼州岛出发,直取交趾富良江口。此次南征,你们若能三日内抵升龙,破李朝王都,本座便赦免过往之罪。」
黄昊大笑:「原来司令早就打好了主意,只等我们来报到!」
方梦华笑而不语,只道:「交趾鼠辈,十万兵北上,后方空虚;地形如舟,无东西纵深。你们这四个半师,不必循山走岭,只需乘舟南渡,直攻富良江口,顺流而上可破升龙。」
熊志宁摩拳擦掌:「小李家气焰嚣张已久,正好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火器部队!」
廖公昭则冷汗微冒,终究还是抱拳低头道:「罪将……谨遵司令号令。」
「去吧。」方梦华挥手,语气如常,「你们四个半师明日随主力由泉州登舰,呼延庆舰队已抵港。这一路,只许向南,不许回头。」
天边晨曦渐起,泉州港上空升起一阵腥咸的潮风,旗帜飘扬,火器铁箱正一批批装船。
三将转身离去,步履沉稳,背影如山。
李纲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轻声问道:「妳真信他们能改过?」
方梦华淡淡一笑:「不信他们改过,但我信战场的火与血能洗净他们的不驯。如果火器真能改变天下格局,那他们这三匹野马,也该为大明打出一个热血江山。」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海天一线。
「让世界看看,我们不是秦制遗民,不是亡国奴后裔。我们是新时代的开路人,是火与铁下的新中华。」
夕阳斜挂在泉州的天际,暮色渐沉,方梦华与石生并肩走在东郊明军军营后的松林小道上。风起时,林间树影婆娑,阳光斜斜地从枝叶缝隙间洒下,照在石生半张脸上,也照亮了他嘴角那一抹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我最近去了一趟福州。」石生开口,「找了童古童训两兄弟喝了顿酒。」
方梦华一挑眉:「怎么,南路军团有什么异动?」
石生摇头:「没有异动,反倒是……安得过头了。我酒后本想试探问如果现在叫吕信陵反回福建,他们会不会投靠,但是看到他家供桌时已经有了答案。」
「供什么?」
「供桌上摆了个……永乐八年年会末等奖,澎湖地窖里那个小水杯。」石生忍俊不禁,「那玩意还完好无损地供着。」
方梦华闻言一怔,随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你是说,他们把那个……塑料杯子当神物供起来了?」
「那杯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石生一脸认真,「那是『天界仙子』在抽奖时亲手递出的,末等奖,也是一种缘法。」
方梦华扶额,强忍笑意:「所以你就断定他们不会反?」
石生耸肩:「若他们还想反,怎会连这种东西都像传家宝一样摆着?他们是信吕师囊没错,但更信妳。信妳是妈祖的上位神,是能指挥雷霆火器、操纵飞舟巨炮的明光圣女,甚至有人传妳是从天界下凡,专为拯救百越而来。」
「……我可不是。」方梦华苦笑。
「可妳打败了陈宇。」石生语气平静,「那妖道自称能从『天界』盗宝,带来什么弹力夜明珠、歌唱盒子、会飞的机关鸟……但妳打败他之后,不难看出妳对这些宝贝很熟悉见怪不怪,还变成用来抽奖的礼品。他们怎么看妳?自然是天界仙子亲自下凡,将赃物收回。」
方梦华低头沉吟,似是想起那年台北年会的热闹场景。数百名将士围在操场上摇号,抽到夜光弹簧球的欣喜若狂,抽到电子表的感恩戴德,哪怕是个三色笔也能当作护身符戴在胸前。她曾一度觉得他们太迷信,可现在看来,那不是迷信,是一种信任,是这个时代的人对未来的渴望与寄托。
她终于轻声道:「这件事……等回金陵后,我要正式提案设立石化工厂,量产塑料制品。让这些本不神圣的东西普及人间,不必再当作神物来拜。」
石生挑眉:「哦?天界仙子要把神物赐予凡人了?」
「我要让人知道,这些不是天界来的神宝,而是人类用智慧与双手创造出来的未来。」她望向远方沉沉夜色,「若我真有资格成为天命之人,那不是因为我从天界而来,而是因为我要把这片大地,变成可以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的地方。」
石生望着她,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光。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去收拾交趾吧。」他笑道,「南海之南,也该有人喝上塑料杯里泡的茶了。」
帐外传来一阵女子操练声,梁红玉、种鱼儿、晏贞姑各率所部火铳队,正在港边操练水陆联合火力支援。熊志宁看了一眼,悄声对廖公昭说:「这几位小娘子如今不是靠花拳绣腿博彩头,而是真上阵拼命的火铳兵。」
「你当日卖了震天雷,今日怕是要求她借几枚才行。」廖公昭冷笑。
港边,火药被搬上船,黑油桶封严包好,船队标明编号、指挥链与暗号。呼延庆的海军陆战队在码头列队,阮恩对三位戴罪师长微微一笑:「此去非复昨日之泉州小宴,三位爷若想活着回来,最好记得怎么用那把你们曾卖出去的火铳。」
远处海风吹过,厦门湾旗影猎猎,潮水初涨,万艘舟楫整装待发。风中,旗帜如林,将星隐现,雷鸣未至,战意先行。四个半师的士兵列队待命,数十艘运兵大船在港口缓缓进水,军鼓低鸣,南征的号角,已悄然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