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象行雷动
晨曦微光洒落,三水镇码头上一片肃杀。江面上,数艘明军战舰缓缓驶近,甲板上青铜巨炮森然列阵,炮口微微上扬,隐隐透出吞噬一切的威势。战舰侧帆飘扬着红底金蟒的明国日月军旗,随风猎猎作响,震撼人心。
码头上,呂师囊身披黑金甲胄,神色威严,带领南下明军主力缓步上岸。
他目光扫过三水镇战场的狼藉,满意地点点头:「近卫团,干得漂亮!这次夜袭,以少胜多,可谓奇功。」
张毅、叶九姑、刘时举、郑振等人拱手受命,众将脸上虽仍带着血污,却掩不住胜利的骄傲。
呂师囊随即侧身,向众人介绍新归附的四位人物:「这几位,乃是梅州新归附之将,陈颙、蓝细禾、罗闲十、钟超。他们将编入新四团,与各位并肩作战。」
陈颙上前一步,拱手道:「陈某等人此前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得入明国麾下,愿竭尽犬马之劳。」
蓝细禾、罗闲十、钟超亦纷纷拱手,神情间透着复杂。原本,他们也曾想要自立为王,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明国大势已成,若不归附,终究不过是山中枭雄,难成气候。
张毅淡淡一笑:「愿赌服输,四位既入明国,便当奋勇杀敌,莫要再起二心。」
蓝细禾脸色微变,正欲反驳,却见呂师囊已不再理会,而是望向码头上被五花大绑的杨嗣明。
杨嗣明跪在地上,浑身血污,双目空洞,气若游丝。他的头发被削去一半,狼狈不堪,而身侧,是同样被俘的一万多越军残兵。
叶九姑冷笑着踢了他一脚:「嫪毐相公?怎么不威风了?」
呂师囊淡淡地瞥了杨嗣明一眼,吩咐道:「装船,送去广州,让广州知府张致远亲自看看,这就是他倚仗的‘援军’。」
「是!」
明军将士齐声领命,随即,俘虏被一个个押上战舰,而杨嗣明则被单独捆绑,吊在战舰侧方,让他像条死狗一样随江水荡漾。
呂師囊转身看向广州的方向,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叫门去!」
暴雨终于过去,明媚阳光洒落在南路军行进的道路上。队伍前方,一群庞然大物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那是两百头越军战象,原本是大越军最强的杀手锏,如今却已成为明军的运输工具。
士兵们围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庞然巨兽拉着巨大的青铜火炮,健步如飞。
「天哪,这比咱们的挽马强多了!」一名福建籍的士兵惊叹道。
「这怪物不会突然发疯吧?」另一个赣南士兵有些发怵。
「怕什么?那帮交趾佬的驯象师不是降了么?」
不远处,几个会说岭南官话的越军俘虏满脸得意,朝着议论纷纷的明军士兵撇嘴道:「乡巴佬!没见过大象吧?这可是我们南国的神兽,日行百里,踏碎敌阵!你们不过是偷袭胜之不武,正面对阵,神象一冲,尔等必败!」
他们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复杂得很。这些战象本该是大越的无敌之师,如今却拉着明军的炮车,大摇大摆地走向广州,简直是对大越军最大的讽刺。
不过,明军士兵对这些大象的兴趣远胜于俘虏的冷嘲热讽。
呂助骑在马上,眯着眼思索片刻,转头对张毅道:「你觉得这象能不能上战场?」
张毅皱眉道:「怕是不行。这些象虽力大,但毕竟已失去战意,再说,我军火器精良,用不着靠牠们冲阵。」
「那就让牠们拉炮。」呂助一锤定音,「大象之力,十倍于马,能驮千斤,正好用来拉动咱们的大炮。」
说干就干,工匠们很快就用绳索和挽具将战象与炮车绑在一起。
「嘿!走起来了!」
只见这些本该冲锋陷阵的庞然大物,如今被明军调教成了绝佳的运输兵,一头头拖着沉重的火炮,如履平地。
一旁的越军俘虏彻底沉默了。
岭南的烈日穿透雨后的云层,炙烤着泥泞的官道。明军队伍缓缓前行,庞大的战象拖曳着沉重的火炮,铁骑肃穆,军纪森严,一路踏向广州。
就在此时,前方尘土飞扬,一名骑着瘦马的宋军传令兵急匆匆地赶来。他远远望见一群大象的身影,心中顿时一紧。
「越军!是大越军到了!」
他连忙勒马停下,仔细打量来者的旗号,心头疑惑——为何这些越军的旗帜竟如此陌生?而且队伍前列的将领,盔甲精良,军容整肃,怎么看都不像大越的军风……
但他也顾不得多想,毕竟任务紧急。他稳了稳心神,翻身下马,举起手中密信,高声喊道:「大越枢密使杨公何在?宋朝广南兵马姚都管有密信相交!」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死寂。
紧接着,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
宋军传令兵疑惑地抬头,只见四周的明军将士露出戏谑的冷笑,尤其是呂助、张毅等人,更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身后。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霎时间,脊背一寒,冷汗直流。
只见一名身穿绸缎、脸色苍白如鬼、眉眼浮肿、衣饰阴柔的男子正站在人群之中,脸上透着阴鸷和怨毒。他虽然极力掩饰情绪,但双拳攥紧,指节因用力过猛而发白。
「你……你是……」
传令兵瞪大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人,再看看自己手中的信件,喉咙猛地发紧,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嗣明,大越枢密使,北伐岭南战局的策划者,曾经不可一世的南国第一相公。
但现在的他,已然换上了一身净白的宦官服饰,腰间挂着象征太监身份的象牙拂尘,嘴唇微微发青,双眼布满血丝,眼神中带着痛苦和耻辱。
他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明军诸将的冷笑。
呂助故作惊讶:「哎?杨枢密,你怎么不接信?这可是姚总管给你的机密军报,事关宋越联盟啊。」
张毅忍着笑意,故意拱手行礼:「大越宠臣,嫪毐相公,今日怎的改换门庭,学起了大宋的童枢密?」
周围的明军士兵们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
杨嗣明脸色煞白,浑身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军传令兵这才回过神来,手上的信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多么荒唐的祸事。
他竟然在明军军前,公然递上宋朝愿与大越联盟共抗明军的书信,而收信人,竟然已经被明军阉割成了宦官!
这不是当众羞辱杨嗣明吗?!
传令兵的心跳如雷,脑海一片混乱,他甚至想立刻把信吞下去,但已经迟了。
「拿来。」
呂助一抬手,士兵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信件夺了过去。
「看看,看看,咱们的宋国老朋友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了?」
他当众拆开书信,朗声念道——「大宋朝廷,念广南东路一体,深受明寇侵扰,惟愿大越国共扶正朔,共讨贼寇,合兵一处,共尊宋天子。」
读到这里,呂助嗤笑一声,目光扫向楊嗣明:「杨枢密,你怎么看?要不要回信给姚古,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明军众将再次大笑。
杨嗣明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呼吸急促,眼中透着滔天的屈辱与恨意。他想反驳,想怒吼,想杀光这些嘲笑他的人,但一切都已经迟了——他连男人都不算了,还谈什么朝堂权谋?
他颤抖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广州已近在眼前,呂师囊率主力行至城外二十里,令军队列阵,准备鸣炮示威。
「礼炮齐鸣!」
轰——轰——轰——!
一时间,雷霆般的巨响在广州城外炸开,惊天动地!
烟尘滚滚之中,数千越军俘虏瞪大眼睛,看着这些青铜火炮喷吐火光,发出比雷鸣还恐怖的声响。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浑身发抖,目光中满是惊恐。
「天呐……北军竟能驱雷驭火……」
「这……这不是人力能为啊……」
一些越军俘虏当场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口中喃喃自语:「我们输了……彻底输了……」
那些原本还在嘴硬的俘虏,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身体僵硬得像雕像一样。
呂师囊冷眼扫视着这些俘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驱雷驭火?你们可知,这才是大明真正的力量!」
这时,前方传来战报:「广州城门紧闭,知府张致远、兵马都总管姚古尚未做出回应!」
呂师囊不屑一笑,抬手一挥:「无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他转头看向那群越军俘虏,淡淡地说道:「想活命的,自己去城下告诉张致远,让他开门投降。若不降,城破之后,广州会成为第二个三水镇。」
俘虏们浑身颤抖,不敢违抗,连滚带爬地冲向广州城……
宋军传令兵战战兢兢,低着头,拼命想着脱身之策。
呂助却已经收起信件,目光玩味地看着他:「回去告诉姚古——宋越联盟?哈哈哈,你们是不是没听见雷炮的声音?」
他朝着广州城的方向一指,脸上的笑意不再,语气冷酷无比:「我们,是来接收广州的。」
第九十章:廣州城下,宦官宣旨
天光破晓,广州城头的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刚刚过去的雷雨让青砖黑瓦泛着湿润的光泽,空气中还残留着泥土与潮湿的气息。然而,就在此刻,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天际——
「轰!——」
西门城头的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头皮发麻,纷纷捂住耳朵,仓皇四顾。等尘埃落定,他们才发现方才并非天雷,而是城下远方明军的火炮在齐射!
「那是什么?!」
有眼尖的士兵大声惊呼,指着远方缓缓推进的庞然大物。
战象!
原本还以为是大越援军抵达,广州市民纷纷探头观望,然而随着军阵逼近,人们的表情渐渐僵住了——
那赫然是一队高举明军旗号、排布整齐的铁甲之师!战象披上了改装的铠甲,拖拽着巨大的火炮,而象背之上,竟插着的是黑底金字的「永乐」大旗!
士卒们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明军!是明军!」
「那越军呢?大越的人呢?!」
随着队伍再度逼近,所有人终于看清,在明军阵中,被五花大绑、连成一串的,正是穿着交趾军服的越军俘虏!
城头鸦雀无声。
张致远和姚古匆匆赶来,满脸错愕地望着这一幕。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明军阵前,一名身穿宦官衣饰的男人缓步走出。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身形瘦削,腰间挂着一柄镶金象牙拂尘,步伐虚浮,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与执拗。
那赫然是杨嗣明!
只是如今的杨嗣明,已然失去了往日交趾权臣的威势,取而代之的是宦官独有的森然气息。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站在明军阵前,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城墙上的宋军,随即展开圣旨,用一种既苍凉又透着怨毒的声音,缓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城头之上,张致远与姚古的呼吸顿时凝滞,这明明是宋朝制式的诏书,可为何会出现在敌军手中?!
「……朕以广南两路民生为念,欲存社稷而权宜让渡……今册封大越国皇帝李阳焕为南粤王,赐广州、韶州、邕州等地为其国土,以安南国之众,望携手共拒明寇,永保华夷之和……」
杨嗣明阴冷的嗓音在晨雾弥漫的广州城下回荡,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在宋军将士的心头。
张致远与姚古的脸色在瞬间苍白如纸。
宋廷竟要弃广南两路?!明越相争胜负已分,广州已是孤城?
那一刻,张致远的思绪几乎是一片空白。他乃福建士人,原本对明教势力就极为厌恶,视之为乱臣贼子,但如今,明军不仅已经势不可挡,更是控制了他家宗族的故土……
他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反抗?他没有这个资本。
投降?或许才是唯一的生路。
可一旁的姚古却已然面如死灰。
自靖康元年起,他的仕途便一落千丈,因儿子姚平仲在京郊作战时临阵脱逃、下落不明,他的家族名誉已大受影响,贬官岭南,至今未能恢复昔日西军荣耀。
如今,他若是选择投降,那姚氏一族的军门世家便再无翻身之日!
望着那一道宦官打扮的身影,姚古的牙关紧咬,双目赤红,忽然猛地拔出佩剑!
「老夫以西军余孽之血,誓与广州共存亡!」
他厉声喝道,转身便朝着城内奔去,竟是要亲自领兵死守城门,与明军血战到底!
张致远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缓缓回过头,看向城外那支森严的明军,以及那一张张带着嘲讽的脸孔。
杨嗣明将圣旨合上,冷冷一笑:「姚都总管是要殉城?呵,那就请便吧。至于张知州——你又作何打算?」
张致远的眼神微微一颤,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呂師囊踏前一步,朗声道:
「广南东路的父老乡亲,明国大军今日来此,非为屠城,而是为解放岭南于水火之中!」
「尔等是愿负隅顽抗,做那负心之狗?还是愿顺天应命,归顺大明?」
话音刚落,城中百姓轰然骚动,不少人心中早已倾向明国。
张致远脸色惨白,长叹一声:「……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