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774章 蜀宋构想

江陵,宫城深处。

散朝之后,赵构并未即刻休息,而是遣退左右,独召秦桧入内详谈。灯火微晃,映照着御案上的山川舆图,江淮、荆湖、巴蜀皆清晰可见。

赵构缓缓开口:「秦卿,方才朝议之事,朕深感忧虑。金人得寸进尺,若不以谋应之,我朝迟早受制于人。朕一直在思索,若要真正立于不败之地,或许该考虑迁都蜀中。」

秦桧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地图上,道:「陛下圣虑深远。实则金人之所以敢提如此苛刻之议,正因他们自当阳直逼江陵,已可直接威胁陛下安危。若陛下不在江陵,则纵然金军南下,也不过困守荆湖乱贼环伺,难有大用。」

赵构抚案沉思:「确实如此。朕自靖康之难南渡至今,始终受金虏威胁,若能避其锋芒,徐图长远,未必不能守住江山。」

秦桧拱手,沉声道:「陛下明鉴。从金人所提‘册封江南国主’一事来看,他们并无彻底吞并南地之意,反而只欲我朝俯首称臣。然而,这也恰恰证明了一点——金人志在北地,南方山河广阔,民风复杂,水网纵横,难以久守。他们若能灭了伪明,江浙膏腴之地,终究还是要回归大宋。」

赵构听罢,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喜色:「此话当真?」

秦桧点头:「微臣以为,金人若有能力坐稳中原,又何必多费心力南下?何况南地民情异于北地,方梦华的明国虽为新立,但其政策施行之迅捷,已非寻常割据可比。金人纵然攻取江南,也难以有效统治。故此,陛下只需退守蜀中,在汉中、荆北各留一支精锐军团扼守咽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金军南下所耗甚巨,山地战斗力亦大为削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口气打进来。如此,我朝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赵构目光炯炯,沉吟道:「若如此,则金人也无法再用亡国之威相逼,届时议和之时,他们也不得不作出让步。」

秦桧微微一笑,继续道:「正是如此。一旦陛下退居蜀中,我朝便可坐观金虏、明国、楚寇三方互斗,以待天下有变。待其相互消耗,我朝再择机出击,重夺江南。」

赵构捻须而笑:「此策颇有当年隆中对之风,卿果真是朕之孔明!」

秦桧听闻赵构此言,拱手谦逊道:「陛下谬赞。然则,臣还有一策,事关蜀地安危,尤需陛下慎重。」

赵构目光一凝:「卿且道来。」

秦桧正色道:「此番钟相之乱,使荆南士绅几乎尽灭,而此前江东流民涌入荆湖,更因明国政策宽仁,使荆南百姓对我朝统治愈加离心。长此以往,荆湖之地难以稳固。而今我朝决定退守蜀中,则必然要确保巴蜀之地不受蛊惑。故臣以为,蜀中必须严格控制人口出入,不得轻易放任流民迁入,亦不得使明国之言论风气蔓延入蜀,以免影响根基。」

赵构神色凝重,缓缓点头:「秦卿所虑甚是。蜀中乃我朝最后屏障,若连此地都为明国所惑,则我大宋基业危矣。」

秦桧低声道:「故此,陛下当即刻令沿江设关,严查流民动向,并严禁明国书籍、文牍流入蜀地。同时,密令各地官吏加强控制,以免明国思想渗透。如此,才能确保蜀地长治久安。」

赵构起身,望向窗外夜色,沉声道:「秦卿之策,朕已深思熟虑。即刻起,着令户部、兵部筹备迁都事宜,同时严令蜀中各州府戒备,确保不受蛊惑。」

秦桧拱手:「陛下英明。」

夜已深沉,赵构依然未曾歇息。他负手踱步于殿中,眉头微蹙,思绪纷乱。烛火映照着御案上的舆图,陕甘、荆湖、巴蜀尽在眼前,而每一个疆域背后,都隐藏着潜在的危机。

他缓缓转身,看向对面的秦桧:「秦卿,朕与卿先前所论,至今仍不得释怀。你我皆知,大宋今日困境,不独在于外患,更在于内忧。」

秦桧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圣明。金虏虽强,但究其根本,南侵之心未必如表面上那般坚定。他们志在中原,南方对他们而言,终究是难以长久统治之地。而真正威胁陛下江山的,却并非金人,而是眼下我朝军中渐生之隐患。」

赵构点头:「正是如此。昔年唐末藩镇跋扈,五代群雄割据,历经数百年战乱,好不容易才由太祖皇考以铁腕降伏,如今在外敌压迫下,却似有死灰复燃之势。此风若长,岂非自毁长城?」

秦桧上前一步,指向舆图中的陕甘之地:「陛下,和尚原之战后,吴玠所部击退金军,威望大盛。然而,陕西五路沦陷,金人剃发易服之政,使得大量汉人青壮流民无处可归,纷纷投奔吴玠。吴玠以对金作战之名将其武装,短短时日间,已然形成一方军阀。」

赵构冷哼一声:「西军素以骁勇善战著称,然其根基深植于北地,岂肯久居南朝之下?吴玠如今自领大军,威震陕南,倘若朝廷不能有效掌控,待金虏稍缓,吴玠之兵是否仍听命于朕,殊未可知!」

秦桧拱手:「陛下所虑甚是。此地一旦养成尾大不掉之势,他日未必不会尾据自重。故而,议和乃当务之急,唯有借金人之力,使陕西战事缓和,方能遏制吴玠扩张。」

赵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荆湖之地:「不仅是吴玠,岳飞亦不可不察。」

秦桧点头:「岳家军素来军纪严明,战力超群,与刘光世、张俊诸军藏污纳垢相比,确是一股独特的清流。然陛下,岳飞虽忠诚不二,但军中将士皆是战功累累之人,若朝廷不给他们战斗的机会,他们将会如何?」

赵构冷然道:「他们便会去创造战斗的机会。」

秦桧低声道:「陛下深虑。岳家军本以野战精锐著称,与刘光世、张俊那些收编盜匪的部队不同,人数不多,却战力强横。然近日,竟有北地绿林豪杰千里投奔岳飞——梁兴便是最好的例子。此人本为北方义军首领,如今竟愿意放下自主权,归附岳家军,这说明什么?」

赵构沉吟道:「他岳鹏举之名,已然深入北地士人和绿林之心。」

秦桧点头:「陛下圣明。岳飞本人纵然忠诚,但军心可不见得皆如其人。若此风不加遏制,朝廷如何掌控局势?」

赵构目光幽深:「太祖皇考立国以来,最忌讳的,便是军功将领尾大不掉。岳飞此时此刻或可为国效力,然再过十年,二十年,若朝廷不能掌握兵权,终有一日,他是否仍旧听命于朕?」

秦桧微微一笑,语气愈加低缓:「陛下所虑,臣正欲言。昔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正是因唐末藩镇之祸不复重演。然今时不同往日,岳飞、吴玠、韩世忠皆为当世名将,若非外敌压迫,恐怕早已生变。此刻,我朝虽处危局,然若稍有缓和,便需防范军权旁落。若金军暂缓南侵,则吴玠、岳飞无战可打,庙堂仍握主导权;若战事持续,立功者众,主战派得势,陛下何以自安?」

赵构缓缓点头,语气坚定:「所以,朕才坚持议和。」

赵构目光投向舆图之上,手指落在汉中、鄂州、巴东、阆中等地,道:「若议和成功,朕便可令吴玠守汉中,岳飞驻鄂州,韩世忠驻巴东、阆中机动驰援两线,而以张俊、刘光世等人为掣肘。如此一来,吴玠与岳飞彼此隔绝,韩世忠亦无法独大,而张、刘二人虽然军纪不如岳飞,然其根基皆在朝堂之上,朕可任意调遣。」

秦桧拱手称赞:「陛下高见!此法既能使战将各有掣肘,又能防止一方独大。且若议和,金人亦不会急于再战,陛下便可趁此时机安定巴蜀,休养生息。」

赵构眯起眼睛,语气冷冽:「如此,蜀中便可隔绝战火,重现太平盛世。」

秦桧微笑:「正是。只要议和达成,我朝便能以蜀中为根基,徐图天下。金虏再如何强横,终究会因内部分裂而衰弱;而明国虽暂时强势,但新政推行不过数年,未必能持久。只要我们稳住局势,等待时机,终有一日,江山仍归赵氏。」

赵构缓缓起身,望着夜色中的江陵,心中已有决断。

「秦卿,传朕旨意,立即与金人商议议和之事。同时,令吴玠镇守汉中,岳飞守鄂州,韩世忠驻巴东、阆中,以张俊、刘光世牵制诸军。再令蜀中严控流民,杜绝明国渗透,稳固根基。」

秦桧躬身应道:「臣遵旨。」

江陵宫城中,灯火依旧通明,夜风拂过宫城,远处的江水沉静流淌。此刻,大宋的未来,已然在赵构与秦桧的算计之中——在这乱世之中,他们不求一战定乾坤,但求步步为营,守住赵氏最后的江山。

赵构的目光投向远方,心中已有决断。金虏、明国、楚寇——他们争斗不休,而大宋,只需静观其变,等待最有利的时机。

或许,真正的反击之时,尚未到来。但在这风雨飘摇的天下,大宋,终究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