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688章 西军生隙

建炎二年秋,张浚驻节邠州,访察风俗,罢斥贪官,搜罗豪杰,以兴复关陕大计。彼时陕西形势险恶,金兵虽连年征战,然其势未衰。完颜娄室驻兵关中,伺机南下,狼主完颜吴乞买又遣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两军增援镶黑旗完颜娄室和完颜撒离喝。张浚深知,若无一员能震慑敌胆的大将,恐难以服众,遂思曲端威名素著,乃承制筑坛,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知渭州事,令其督军拒敌。

当日,渭州城南三十里外,依山筑坛,旌旗蔽日,战鼓隆隆,十八万宋军列阵环立,士卒持戈肃立,戎装赫赫。张浚端坐高坛,亲率众将,于坛下设香案,奏告天地。

曲端身披银甲,腰悬龙泉宝剑,昂然登坛。张浚执节授印,朗声道:「自靖康以来,中原板荡,国步艰危。今兀术、娄室南侵,关陕之地危如累卵。曲端屡战贼寇,威名远播,今授威武大将军,专督关陕兵马,望公誓平贼虏,扶社稷于将倾!」

言毕,三军齐呼:「曲经略千岁!」

军士欢声雷动,战旗飘扬,声震百里。曲端接印受命,面北遥拜,拔剑向天,慷慨誓曰:「端受国恩,誓杀金贼,复我疆土,若有退怯,甘受军法!」

张浚大喜,封酒三斛,赐黄金百两。曲端遂率军屯宜禄,整饬兵马,预备迎敌。

不数日,金军渡河南下,镶黑旗梅勒详稳完颜撒离喝率两万铁骑直扑环庆,妄图夺取关中门户。曲端得报,令吴玠等率军迎敌于彭原店,自己亲率主力屯兵宜禄,以策应之。

完颜撒离喝率军至彭原店,见宋军兵力单薄,遂命军士列阵推进。他素来骁勇,曾随完颜娄室南征北战,数克宋军,此次志在必得,遂亲率铁浮屠三千为前锋,企图一举突破宋军防线。

吴玠统步骑一万五千,扼守山隘,见金军来势汹汹,遂布下疑兵之计。金军铁骑凶猛冲锋,吴玠命部将杨政、王彦各领五千人设伏左右,两翼弓弩手千余隐于林间,伺机而动。

吴玠令偏将杨政率轻骑千人佯作不敌,假意败退,引诱金兵追击。完颜撒离喝不疑有诈,亲率铁浮屠穷追不舍,直入宋军伏击之地。

完颜撒离喝自恃镶黑旗勇猛,亲率铁骑三千冲锋,鼓声震天,箭雨如蝗,直扑宋军前阵。吴玠沉稳不动,待敌军逼近三十步,方才大喝:「放!」

霎时,伏兵四起,劲弩攒射,滚木礌石自山坡滚落,金军阵脚大乱。吴玠乘势纵兵冲杀,宋军士气高涨,斩杀金兵无数。战鼓齐鸣,劲弩齐发,箭如雨下。金军铁甲虽厚,仍被射倒不少,随后宋军精骑四面冲杀,硬生生将金军围困阵中。

完颜撒离喝措手不及,慌忙下令撤退,然宋军已断其归路,激战良久,金兵死伤惨重,完颜撒离喝大惊,急令后军接应,未料宋军步步紧逼,无法撤退,折损过半,狼狈遁走,被逼至一座土丘上,惊惧之下,竟当众落泪。

金军见主将失态,士气顿挫,纷纷溃败。宋军乘势追杀,斩敌三千,金军狼狈北遁。此战后,完颜撒离喝因当众落泪,被金军讥笑为「啼哭郎君」,沦为军中笑柄。

完颜撒离喝回至金营,满面惊惶,垂泪道:「吴玠用兵如神,兵强马壮,吾军再战,恐难胜矣!」

消息传至曲端军中,众将大喜。曲端遂传令诸军乘胜追击,收复环庆诸地,关陕军威大振!

此役之后,宋军士气昂扬,金军于关陕再难进寸步,吴玠之名更为震动西北!

镶黑旗主完颜娄室闻完颜撒离喝兵败,大怒曰:「环庆乃陕西门户,若不能攻克,则关中难图!」遂命大将特木勒、斡鲁补、讹鲁浑等率兵五万,再次犯境,誓要一雪前耻。

吴玠方才大破撒离喝,正值锐气方盛,见金军再至,意欲乘胜再战,遂据守彭原店,率军两万迎敌。吴玠本以为可仗险坚守,未料金军精锐尽出,完颜娄室命铁浮屠冲锋,特木勒、斡鲁补两翼合击,宋军渐不支,死伤惨重。

吴玠困守彭原,数次遣使向曲端求援,而曲端驻军泾州,见金军势大,反令吴玠放弃阵地,退守秦州。吴玠怒道:「金贼锐气方炽,若我军一退,关陕大局不保!曲经略乃陕西大将,怎可贪生畏战,坐视金军纵横?」遂不听调遣,誓死固守。

完颜娄室见吴玠无援,命大军围困三日,箭矢如雨,吴军浴血死战,力竭粮绝。吴玠知大势已去,乃披重甲,率精锐千余,夜半突围而出。金军穷追不舍,吴玠断后,力斩金将数人,方才逃脱,军士折损大半。

完颜娄室纵兵焚邠州,掠杀无算,关中震动。

吴玠溃军至泾州,入城见曲端,大怒道:「曲经略拥兵不救,致我军血战孤城,折损万余弟兄!此等行径,岂不令将士寒心?」

曲端冷然道:「你身为前军主将,不听节制,孤军死战,致大败亏输。今番之败,非吾不援,而是汝恃胜轻敌,自蹈死地。」

吴玠怒不可遏,拔剑厉声道:「曲端无义,纵敌屠城,竟还敢推罪于我?」众将急忙劝解,二人终不欢而散。

曲端遂以吴玠不遵节制,失军败阵为由,上书张浚,劾其擅专军务,削去吴玠总管之职,降为武显大夫,仅留一军防守凤州。

吴玠闻之,仰天叹道:「国难当头,竟有此等相残之事!」遂拂袖离去,自此与曲端势如水火,陕西军内部分裂,大宋抗金之势更添一重险阻。

张浚调度关陕诸军,谋定出战事宜。闻完颜娄室孤军深入,意欲会诸路兵马迎敌,遂召各将商议。

曲端独言道:「平原广野,贼便于冲突,而我军未习水战。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训兵秣马,固守关陕,待机而动。十年之内,不可妄战!」

张浚不悦,道:「金贼纵横无忌,吾等若不迎战,岂能坐视敌骑南下?」

曲端沉声道:「将军之道,在知己知彼。非不欲战,然战机未至。」张浚虽不满,然当时尚未深疑曲端。

时有言者于张浚前进谗,言曲端养兵自重,有跋扈之心。张浚本信赖曲端,然闻之渐疑,遂遣本司主管机宜文字张彬往渭州,以招填楚军为名,实欲探查曲端虚实。

张彬至渭州,曲端设宴款待。席间,张彬试探道:「公素忧虑陕西诸路兵马不得尽合,及财物不足供战事。今张公亲至,兵合财备,娄室孤军深入,我合诸路兵马合击之,不难取胜。今不出击,倘若讹里朵并兵而来,又当如何?」

曲端叹道:「不然!兵法先较敌我优劣,必先计吾不可胜与敌之可胜。今敌可胜者,仅娄室孤军一事;然彼兵技之习,战士之锐,分合之熟,无异前日。我不可胜者,亦仅诸路合兵一事;然将帅移易,士卒未练,兵将未曾相识,所以待敌者,亦未见有异于前日。」

张彬道:「然则,公意为何?」

曲端正色道:「万一轻举,脱不如意,虽有智者,亦无以善其后。敌来侵吾,因粮于我,金军来去自如,而我自救不暇,是以我尝为客,彼尝为主。今当反之,精练士卒,按兵据险,使我常有不可胜之势。」

他顿了顿,又道:「待彼数年间,春不得耕,秋不得获,势必取粮于河东。届时,我乃为主,彼为客,不出两年,金军粮道困绝,自然崩溃。我再乘之,可一举灭敌!」

张彬闻之,暗忖:「曲端所言虽合兵法,然与张公主张迎战者大相径庭,且其言辞坚决,不肯出战,莫非真有异志?」遂归邠州,将曲端之言如实回禀。

张浚闻之,脸色沉重,默然良久,低声道:「曲端之策,固然合于守战之道,然若坐困关陕十年,我宋室能支撑至彼时乎?」

又念及朝中有言曲端擅专兵权,欲养陕西劲兵自成一军,心中疑虑更甚,遂低声道:「曲端……恐非我腹心之人。」

自此,张浚对曲端渐生疑忌,二人嫌隙日深,陕西军心亦悄然动荡。

此时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奉命北伐,率军攻取鄜州、延州。赵哲素有胆略,调度得当,先以偏师佯攻鄜州,引金军主力出城迎战,再伏兵两翼,乘势反击,大破金兵,攻入城中。鄜州守将蒲察思温力战不支,弃城北遁,鄜州遂克。

赵哲趁势再进,攻打延州。延州地势险峻,金人据城坚守,不敢出战。赵哲遂令偏将李允文率精兵夜袭北门,另遣大军鼓噪佯攻南门。金兵见南门攻势凶猛,尽遣城中兵力防守,李允文乘虚破城,延州遂陷。金守将完颜乌带突围而逃,赵哲收缴大量粮草战具,振旅凯旋。

捷报传至邠州,张浚大喜,召诸将庆贺。席间,他高举酒杯,朗声道:

「金贼不足惧也!昔年李纲坚壁清野,能以寡御众;今吾以大军破敌,金人溃败如斯,何足道哉?」

曲端闻言,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张浚转向吴玠,道:「吾观金军亦非神兵,不过尔尔。吴将军有何高见?」

吴玠拱手道:「赵经略取鄜、延二州,固是大捷,然金兵向无败绩,骤然失地,必定全力反扑。今宜固守战果,而不可轻敌深入。」

张浚却不以为然,笑道:「金军不过尔尔!昔日王师败亡,不过统御乖方,兵力分散耳。今吾手握劲旅十八万,若再得数捷,岂不可复三秦之地?」

曲端见张浚言辞狂傲,心中暗叹,然知其志在进攻,已难劝阻。吴玠却忧心忡忡,低声对弟吴璘道:「金人败而未亡,此时张公锐意北进,恐有不测之忧。」吴璘点头称是。

此时,完颜娄室已得知鄜、延失守,大怒之下,遣镶黑旗贝子完颜活女率精锐三万南下,誓言夺回失地。大战的阴云,悄然笼罩关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