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687章 庐山宣言

永乐九年九月十八黄昏,浔阳楼灯火通明,依旧是江州城中最热闹的去处。江州自古为吴头楚尾三省通衢,九派流通,行旅商贾、士子游侠、绿林豪客、僧道术士,无不云集此地。今夜楼中人声鼎沸,因为有人从邻近的庐山带来一份即将震动天下的文檄——「庐山宣言」,其文义激昂,词锋直指金虏暴行,更当众揭露南宋朝廷的无能与怯懦,并宣告「大明」立国之志。

『告天下军民书

金虏南侵,已逾三载。狼烟遍地,生灵涂炭,江北千万百姓沦为腥膻,大河上下,血泪横流。彼虏乃北地蛮夷,不知仁义,未识礼法,残害我汉家子弟,驱我同胞为奴,行焚杀奸掠之暴,施灭绝天伦之恶。驱使降贼,纵土寇为虐,焚城劫舍,掳掠妇孺,或贩北地为奴,或充军中淫乐,其行种种,皆为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之罪!

三年以来,金虏铁蹄所至,西至秦凤,东临潍水,南逼湘赣,二踏江淮,兽蹄所至,庐舍为墟,凡宋民之所居,莫不受其荼毒!试问:自五胡乱晋以来,何曾见如此普遍之残虐?自唐室倾覆之后,何曾有如此规模之浩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非某一朝一代之祸,而是我炎黄子孙存亡之战!

然则宋廷昏庸,君臣苟且,不思御敌,反纵虎归山。昔者靖康之祸,二帝北迁,天下震骇;今者江陵退守,半壁江山危如累卵。明诏放弃扬州以北大半壁江山,北人归北,任其剃辫左衽永堕腥膻,黄河决堤,又纵敌蹂躏江淮,置千万生民于不顾;忍受金贼册立伪齐,听任奸贼窃据华夏,割裂中原,践踏三京故土!试问康王构,可知万民之愤怒?试问江陵诸公,可见国破之危亡?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临到最后关头,唯有拼全民族之生命,以救国家生存!今日金贼逼迫,宋廷苟安,若坐视不理,待其铁骑南踏,舟入崖山,则再无可退之地,再无可存之民。惟有举国同仇敌忾,举兵奋战,方能换取我汉家血脉之存续,河山之再兴!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岂可为一家一姓之私产?若江山只应父传子继,则吾等今日理当受夏桀之后裔所治,何来商汤之兴?若天下归属永无变易,则周武何以放勋伐纣,光复礼仪?宋之天下,本非天授,赵家皇权,又岂可万世永占?

昔赵匡胤黄袍加身,挟禁军之威逼迫柴氏孤儿寡母,夺取天下,已是不义。幸赖其平定五代十国之乱,庶可掩此恶名。然其弟赵光义继位,阴谋篡夺,斧声烛影,至今不敢明言,遂使大宋之根基本已不正。百年之后,此业果报,复归赵氏:李煜风流才子,转生为赵佶,穷奢极欲,误国误民;孟昶偏安怯懦,转世赵桓,软弱无能,江山拱手而让!此正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有宋百余年,重文轻武,自废武功,依赖岁币,养虎为患。靖康元年,敌寇围京,宋室惊惧,然文官误国,冗政如故,竟令种师道等老臣掣肘难施!河北康王,号称聚兵勤王,却避战绕道,逃至商丘,见死不救,父兄蒙难而独存,何其不忠不孝!及至登基,所用皆黄潜善、秦桧等碌碌鼠辈,任其议和苟安,割地弃民。

天下者,万民之天下,赵氏不过代管八州,何敢视为私产?其既弃土割民,纵敌南侵,则已自绝于天下!今日之世,谁当主江山沉浮?唯有天下万万百姓,唯有炎黄世胄,共同决之!

自我明教传入中土数百年,教义所昭,乃光明普照、解民倒悬之道。然世间黑暗未除,残暴之政依旧荼毒苍生。先皇赵佶荒淫无道,为一己奢欲,竭江南之财力,大兴花石纲,百姓家破人亡,生民困苦流离。先十三兄故圣公方腊,悯斯民之疾苦,揭竿青溪,讨逆暴君,然终究未能成就大业,反使天下陷于兵火之灾,天道不佑,教门蒙难,遂陷低潮。

余方氏梦华,承先兄遗志,于危亡之际受命掌教,审时度势,忍辱负重,以保残存之力,潜伏江南,休养生息。数年间,江南再度繁荣,百姓得享太平;更遣舟师航海,拓疆东海外岛,远播文明。金虏即将南侵之际,舟山军不忍亿万生灵陷于水火,遂拓土东海,救北地同胞二兆于倾覆,后复率舟山军精锐北上抗金,屡战屡胜,先有犁庭扫穴于辽南,后又入援维扬坚守四十三日,以血战全歼金虏整编一旗,粉碎『满万不可敌』之狂妄,扬我华夏之威!纵观宋室鼠辈,屡败屡退,偏安西南,弃土弃民,若此等庸主无能之辈尚妄称天命,天下何其不幸!

今者,天下已乱,赵氏既绝民望,金虏、齐寇则更是异族外贼,不足与论。我大明,承光明大道之志,将于东南开国定基,誓以天命归于民权,奠四民平等之基,立主权在民之制,废家天下之桎梏,自此改写秦皇以降之旧规,开千古未有之新纪。凡我炎黄世胄,皆可受光明开化,明尊之下,众生平等,权责相统,民有其国,而非臣服于一家一姓之私产,更非虏丑之奴隶。

大明立,天下新!自此,帝皇治乱之梦魇永绝,王朝兴衰之轮回不再,吾民当共建乐土,共趋大同!

是故,今我明教义军,以天道为旗,以众生为念,誓死抗金,光复九州!凡不甘沦为秃辫左衽永世为奴者,当起而应战,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论男女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或执戈于前

,或因粮于后,或出谋于策,或呼号于市,皆可为国效命!

吾等当铭记:割地求和,便是千古罪人!放弃主权,便是华夏之耻!此战,非胜不可!全军上下,庶民百姓,皆当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唯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方能换得山河无恙,子孙永不为奴!

——永乐九年九月十八,明教教主方梦华檄于庐山』

「听说了吗?方教主正式宣告起兵,还要开国称帝!」——一名挑着货担的商贩压低声音议论。

「听来不像是造反,而是正义之师啊!她骂得没错,若非宋廷割了淮扬,咱这江州也许早沦为金虏铁蹄之下!」——一旁的船伕狠狠啐了一口,面色愤慨。

「啧!她说什么『四民平等,主权在民』,真当这天下人能不分贵贱?圣人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岂是一女子胡言乱语能改的?」一名身着儒袍的士子冷哼。

「嘿!先生倒是好笑,宋朝君臣可曾护得住你读的圣人之道?你家《大学》《论语》都快给金狗烧光了,怎么还帮赵家说话?」一名壮汉粗声大气反驳。

「此话倒是不中听,明尊之下众生平等,这才是真正的王道!」角落里,一名身穿灰布道袍的摩尼教徒满脸激动,捧着手中传抄的檄文,口中喃喃:「光明降世,圣姑终于显化,这是天命啊!」

「哈哈哈,天命?有天命的不是说自己是天命,而是百姓说是才算数!」楼上,一名腰系长刀的绿林好汉朗声大笑,「不过,这檄文念起来倒让人热血沸腾,比起那赵构缩头缩脑的狗屁诏令,这才像是一统天下的霸主!」

「依我看,这『大明』是要分天下而治,倒不如说,这世道就跟五代十国时一样,群雄逐鹿,天下未定。」——另一名书生捋须感慨。

「群雄逐鹿?那你说,谁胜谁败?」

「金虏横行,南宋自废武功,方教主兵强马壮,还有海上势力,可谓雄踞东南,说不定这天下,真要姓方了!」

「姓方不姓赵?嘿嘿,这可是造反啊……」有人压低声音。

「赵官家早就自己弃了大半个天下,哪还轮得上我们来说造反?」——先前那位商贩冷笑:「赵构传旨放扬州,弃北地百姓,这天下早不是赵家的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名地头蛇模样的人摸着下巴,「方教主一开始是打金人,现在怎么也要打宋廷了?这要怎么个打法?若是金虏再南下,这大明跟大宋,会不会两败具伤?」

「说得有理啊!大明固然振奋人心,可若与宋廷内斗,岂不让金人坐收渔翁之利?」——一旁的老者敲了敲桌子,目光忧虑。

「嘿!老丈,你这话说得错了!」刚刚那名绿林大汉哼了一声,「大宋本来就跛脚,如今偏安西南,根本无力抗金,还妄想当正统?若非方教主出兵赶跑过江的金虏,咱江州早就跟北地一样剃辫子了!宋廷根本不配再谈中原正统!」

「可是这方教主毕竟是女子,江湖上虽然传她智勇双全,可当真能定鼎天下吗?」有人质疑。

「哈哈哈,女子又如何?方教主孤军守扬州四十日,全歼金虏;赵官家从大名府逃到江陵,屡战屡败!谁雌谁雄,天知道!」

此言一出,满座哄堂大笑!

「有理有理!」

「这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众人笑闹之间,浔阳楼的酒却愈发烈了,讨论声也越来越热烈。有人振臂高呼「大明万岁」,有人则忧心天下争乱,还有人暗暗思索,该如何押注这场时代的赌局。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夜晚过后,江州已无人不知,无人不言——天下,将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