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665章 山阳悲歌

赵立勒马阵前,望着溃退的贼兵,冷笑道:「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既然敢在蓼儿窪扎寨,就该有拼死一战的决心,现下如此败逃,可笑至极。」

左彬提刀跃马归阵,朗声道:「大人,贼将张俭已斩,黑风婆赵菱虽未取命,也叫她吃了大亏。这伙贼人虽有万余,但皆是乌合之众,若非水军在侧,今日便可踏平此寨!」

赵立点头,回望闻人杰的阵势。贼军退回洼中,虽有败象,但并未大乱。闻人杰、窦办、关弼三人立于阵前,脸色阴沉,显然心存忌惮。

蔚亨擦了擦鈒戟上的血迹,嗤笑道:「贼军守在水洼之中,不敢正面交战,显然是想借水寨地形阻我等攻势。镇抚使,咱们何不趁势攻进去,彻底荡平此贼?」

赵立冷冷一笑,道:「此地虽是贼巢,但地势低洼,水路纵横。若贼人故意诱我等深入,一旦陷入泥泞水网,骑兵便成死地。且他们本是漕帮出身,水战最是拿手,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胜负难料。」

众将闻言,皆沉思不语。

万五提着盘铁槊,瓮声道:「既如此,便断他粮道,围困数日,待贼军粮尽,自然成瓮中之鳖。」

赵立点头道:「正合我意。」随即勒马向闻人杰方向喝道:「闻人杰!你等若愿弃械归降,俺可向朝廷保奏,免尔等死罪,另有去处。若执迷不悟,待我楚州援兵到来,必教你等片甲不存!」

闻人杰冷笑道:「赵镇抚真是好大的口气!俺等落草蓼儿窪,乃是避乱之举,未曾犯境楚州,更未曾扰害百姓。今日若非你先兴兵动武,俺们何至于此?你若真想谈,那便各退三里,待俺们商议过后,再与赵镇抚定个章程。」

赵立哂笑:「贼子狡辩,莫非还想拖延时日?不必多言!」随即一挥手,令军士架起床弩、火炮,对着蓼儿窪贼寨轰击。

「放!」

霎时间,箭雨飞袭,火炮轰然炸响,蓼儿窪寨中顿起狼烟。寨中贼兵慌忙举盾抵挡,水寨木楼中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闻人杰见赵立不肯罢手,心知硬拼不敌,咬牙道:「传令下去,全军固守寨中,水军随时接应!」

夜色渐沉,楚州军团扎营于蓼儿窪外,不急于强攻,而是按赵立之计,围困贼军,切断陆上粮道,同时在运河两岸设立岗哨,封锁水路。

而寨中,闻人杰、窦办、关弼等人聚在一起,商议退路。

窦办沉声道:「赵立此人果然不好对付,咱们若死守,只怕迟早要被饿死。」

关弼握剑怒道:「那便与他们拼了!大不了杀出重围,投奔梁山泊张老弟去!」

闻人杰眉头紧锁,忽然问道:「寨中尚有多少粮食?」

一旁的赵菱捂着肩上伤口,喘息道:「若省着吃,可撑半月。若官军不断施压,恐怕十日便要断粮。」

闻人杰沉吟片刻,眼神一狠:「如此,便只有一策——先夜袭楚州军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待敌乱之际,全军撤离水寨,趁夜色沿运河北逃,去投梁山泊!」

众人闻言,皆神色一震。关弼兴奋道:「此计大妙!俺愿为先锋,夜斩赵立!」

闻人杰目光幽冷,低声道:「此计虽险,却是唯一活路。若能斩杀赵立,则楚州军势必大乱。即便不能取他性命,也可趁乱杀出重围!」

夜色下,蓼儿窪的水寨内,悄然弥漫起肃杀之气。

而楚州军大营中,赵立坐于帐内,双目微闭,忽然睁眼,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闻人杰,你当俺不知你有何打算?」

他缓缓起身,对身旁左彬道:「传令下去,全军今晚不得安睡,守好寨外各处岗哨。贼人若敢来袭,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三更时分,闻人杰率军悄然逼近楚州军大营,夜风拂过旷野,刀兵寒光闪烁。他翻身下马,压低声音对关弼道:「赵立初战胜我,必以为我等胆寒,不会再战。如今正是他军士疲乏之时,一鼓而下,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关弼抚剑而笑,低声道:「大哥所言极是!待俺亲自劈开赵立大帐,取他狗头!」

两人对望一眼,正要传令突袭,忽然黑暗中传来一阵犬吠。起初只是零星几声,随后四面犬铺齐声狂吠,惊破夜色。寨内刹那间灯火通明,号角响彻,紧接着,四面杀声震天!

「杀贼!」

赵立率军杀出,左彬、石琦、蔚亨、万五四员大将各引本部兵马,从四方围裹而来。楚州军刀枪林立,甲胄映着火光,如潮水般涌向贼军。

闻人杰见势不妙,大惊道:「不好,中计了!」正欲撤退,赵立已纵马冲来,金枪直指闻人杰,怒喝道:「泼贼狢子,竟敢夜袭我军!今夜便是你的死期,还不束手就擒?」

闻人杰怒喝:「休想!」双手舞起双股铁叉,奋力迎战。

赵立双腿一夹,珂马腾跃而起,手中金枪横扫而来,势大力沉,直取闻人杰面门。闻人杰急忙侧身,铁叉一架,「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震得虎口发麻。他心中暗惊:「好大的气力!」

赵立冷笑:「贼寇匹夫,安敢与俺争锋?」枪法连环变招,挑刺缠绕,枪影如蛟龙翻腾,步步紧逼。闻

人杰双叉勉力抵挡,却只觉对方枪势如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战到十余合,赵立瞅准闻人杰破绽,一枪突刺,枪锋直入其胸。闻人杰惊觉不妙,急退半步,右肩仍被枪尖擦破,鲜血四溅。他咬牙强撑,趁势挥叉横扫,却被赵立顺势格开。

另一边,关弼与左彬、石琦交手,寡不敌众,身上连中数刀,渐渐抵挡不住,拼死砍翻两名楚州军卒,挣扎着杀出一条血路,向闻人杰喊道:「大哥,快走!」

闻人杰心知此战难胜,咬牙道:「撤!」强提一口气,双叉猛然一扫,逼退赵立,随即拨马急奔。

赵立见状,怒喝:「哪里走!」催马追杀,手中金枪直刺闻人杰后心。闻人杰拼死闪避,却还是被枪锋划破背甲,鲜血淋漓。他强忍剧痛,纵马跃下河堤,溅起大片泥水,借着地势遮掩,仓皇遁去。

夜色沉沉,火光摇曳,蓼儿窪乱作一团。

闻人杰扶着受伤的左臂,咬牙策马狂奔。身后,楚州军的喊杀声仍在回荡,赵立的伏兵从四面杀入,贼军本就军心不稳,此刻更加大乱,四散奔逃。

「窦办!赵菱!快带人突围!」闻人杰回头大喊。

然而蓼儿窪外有宋军埋伏,寨中小股漕帮兄弟被堵在巷道间,或溺死水洼,或倒在楚州军的枪刃之下。赵菱拼力厮杀,却被万五一槊砸翻在地,鲜血溅满一身。窦办挥舞单刀,招呼手下突围,却被石琦带人围住,厮杀片刻,终是寡不敌众,被乱枪刺倒。

「窦兄!」闻人杰见状,双目欲裂,拼力拨马回救,却被关弼一把拽住:「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闻人杰咬牙切齿,却也知大势已去,只得强忍悲愤,率残兵从东岸突围。赵立早料他们会逃,派左彬、蔚亨率兵追杀,一路箭矢不断,贼兵接连倒下,闻人杰、关弼只带着几十名残兵勉强逃入江边树林之中,借夜色隐蔽,方才勉强脱身。

寨中,赵立披甲持枪,立于聚义厅前,看着遍地狼藉的尸体,冷冷一笑:「贼寇终究不过如此。」

左彬提刀入厅,禀道:「大人,贼军粮草尚存,已尽数查点,请示如何处置。」

赵立负手踱步,扫视四周,沉声道:「将粮草尽数装载,送往楚州军仓,不能浪费半粒。此地贼寨已破,但闻人杰那厮尚未斩首,令人追剿,不可容其死灰复燃。」

蔚亨拱手道:「大人,贼首闻人杰、关弼虽逃,然赵菱、窦办皆已身死,此贼势力已然瓦解,短时间内不足为患。」

赵立点头:「此战虽胜,但不可大意,明教在淮东仍有势力,梁山泊贼人亦与其勾连。今闻人杰仓皇逃窜,必会北投梁山,若让他回去整顿人马,再来搅动淮东,后患无穷。」

左彬冷笑道:「镇抚使何不趁此机会,率兵北上,荡平梁山泊余孽?」

赵立缓缓摇头:「梁山虽贼巢,但乃是北方绿林会盟之地,非同小可。我楚州兵力有限,若孤军深入金境,反被贼军围困,岂不自误?此事须禀明朝廷,再作打算。」

随即,他看向天边渐渐泛白的天际,沉声道:「传令全军,收拢战利品,休整一日,明日回师楚州。」

这一夜,蓼儿窪的篝火燃尽,昔日的漕帮巢穴,终成灰烬。

楚州军大胜,斩杀贼兵五百余,俘虏百余人。赵立勒住战马,冷冷注视闻人杰逃窜的方向,目光凌厉。左彬上前道:「大人,要不要追击?」

赵立沉思片刻,摇头道:「此贼虽败,但舟船仍在,若追之过急,恐被引入水网深处,不可贸然深入。」

是夜,山阳帮死伤惨重,惊惧不已,营中哀嚎遍地。而闻人杰满身血污,踉跄归寨,脸色铁青,沉声道:「赵立……果然厉害。」

关弼上前扶住他,急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闻人杰咬牙道:「此仇必报,管他抗金不抗金的,我们山阳帮兄弟但有一口气在,一粒米都休想从水路进楚州!」

赵立自蓼儿窪凯旋而归,不及庆功,探马报入:「金兵又至城下!」他疾步登上城楼,望见城外尘土飞扬,金军旌旗遮天蔽日,旆影如林,显然来势汹汹。赵立冷哼一声,心知此战难免。

然未等他整兵迎敌,又有军士来报:「启禀镇抚!闻人杰、关弼盘踞樊梁、新开、白马三湖,掠夺粮船,楚州粮道已断!」

赵立闻言大怒,握拳砰然砸在女墙上,沉声道:「闻人杰此贼!金军未退,便又作乱,真是反贼无义!」

副将左彬劝道:「大人,闻人杰所依仗者,皆水寨舟师,若不速剿,楚州困守难支。」

赵立点头道:「吾意已决,即刻发兵!」

赵立立于楚州城头,远眺南方,只见旷野苍茫,运河如一条银带蜿蜒而去。承、楚二州之间,樊梁、新开、白马三湖横亘,湖汊交错,水道纵横,正是山阳帮屯兵之地。

自上次蓼儿窪折戟后,闻人杰竟以鼍潭湖为巢,筑寨驻泊,割断楚州粮道。赵立多次出兵剿灭,闻人杰却如游鱼入水,每次皆能从湖荡间遁走。如此反复十余日,楚州粮道受阻,军心浮动,更有金兵在城外窥伺,形势愈发不妙。

赵立大怒,立刻点兵再战。然而闻人杰见赵立来攻,竟又弃寨而走。如此数日,楚州军疲于奔命,屡战屡追,却难以歼灭山阳帮。

此时楚州城中,粮道被阻,民心渐乱。城内粮仓虽尚有存粮,但连日奔波,士卒早已饥疲交加。更兼金军据守城外,时刻窥伺,赵立若不速解粮道之困,恐有大难临头。

副将石琦忧心道:「镇抚使,若再如此拖延,金军见我军困守,定会趁势猛攻。」

赵立沉吟良久,目光犀利如刃,道:「既如此,便不再与贼人缠斗,今夜起,彻底剿灭山阳帮!」

这时,左彬进城禀报:「镇抚使,闻人杰昨日又伏击我军运粮船只,焚毁十余艘,杀伤五十余人。城中粮库已见底,军中饷粮恐难支撑月余。」

赵立沉吟片刻,沉声道:「此贼狡猾如狐,不可再用寻常兵法。尔等可曾探明鼍潭湖地势?」

左彬答道:「鼍潭湖纵横三十余里,水网交错,湖中洲渚遍布,闻人杰以泥草筑墙,围水为寨,又在浅水处立桩设栅,寻常战船难以驶入。且他惯于水战,我军每次追剿,他便顺流遁去,待我军回撤,贼军又卷土重来,实在棘手。」

赵立冷笑道:「贼军仗水为营,便以为我军不能破之?传令,调集工匠,造巨筏二十座,以乱柴、干草为料,每筏载薪三百束。」

左彬闻言,顿时醒悟:「大人是要火攻?」

赵立点头道:「正是。闻人杰以湖寨为屏障,若能引风纵火,便能将他逼出水寨,与我决战。只要他离开水网,便是他的死期。」

当夜,楚州军悄然行动,工匠连夜打造巨筏,载满薪草,泼洒油脂,推至鼍潭湖口。赵立登船指挥,选精兵五百,驾战船护航,随时策应。

待至次日午后,忽然狂风自南而起,湖面波涛翻滚,赵立见状,立刻下令:「放火!」

只见火筏被顺风推入湖中,烈焰熊熊燃起,浓烟滚滚,宛如火龙破水而出,直扑闻人杰水寨。湖风助燃,火势转瞬间吞噬水寨外围,火光倒映湖面,赤红如血。

寨中惊喊四起,闻人杰登楼远望,见烈焰席卷而来,心知不妙,急令手下道:「速开水道,向北撤退!」

关弼大喊:「大哥,敌军战船已堵住北口,怎生是好?」

闻人杰心急如焚,咬牙道:「既如此,便弃寨而走,从东南突围!」

正欲下令,只听湖面鼓声大作,楚州军战船已从火海之外杀入,赵立立于船头,金枪直指,怒喝道:「闻人杰!今日便是你覆灭之日!」

闻人杰大怒,亲率手下迎战,两军在烈焰与波涛间激战。赵立枪法迅猛,与闻人杰斗至十余合,竟不分胜负。正在僵持之际,左彬、石琦率军从后方杀入,楚州军气势大振,水寨大半已陷入火海,闻人杰无奈,只得弃寨而走,率残部遁入密林。

烈焰在鼍潭湖上翻腾,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楚州军乘势杀入,斩杀溺毙者无数,山阳帮水寨覆灭,仓皇遁去。赵立立于战船之上,长枪指向茫茫夜色,冷声道:「贼寇虽遁,已是穷途末路。」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旁万五忽然低声道:「镇抚使,贼军虽败,可金兵尚在,咱们汉家人争得如此激烈,不正让金贼看了笑话?」

这番话仿佛惊雷劈在赵立心头,他回望火光渐熄的鼍潭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苦涩。

闻人杰和窦办不过是漕帮出身的豪杰,虽然落草,但从未投降金国,与自己一样,都是誓不剃发的汉人。可如今,自己亲手击溃了这个抗金的势力,而真正的敌人却仍在城外虎视眈眈。

他握紧长枪,目光投向楚州城的方向,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一战,自己胜了吗?

彼时,楚州城北,金军大营之中,完颜宗弼凭栏远望,看着南方天际那一抹火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身旁的谋士纳合问道:「主子,楚州贼寇相争,可要趁势进攻?」

完颜宗弼缓缓摇头:「何须操之过急?那赵立与闻人杰本该同心抗金,如今却反目成仇,我何不坐收渔利?待他们两败俱伤,吾军再予以雷霆一击,岂不胜之稳操?」

纳合拱手道:「主子英明。」

完颜宗弼冷笑道:「赵立虽有勇,却目光短浅,今日胜了闻人杰,殊不知楚州孤悬敌境,虽抢了山阳帮粮草,然明日呢?本来就被宋廷抛弃,又被我大金久围,如今又跟明教结了仇,真是取死有道啊。待其军心浮动,吾再攻之,楚州便是我大金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