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664章 同室操戈

楚州城内,连月苦守,粮草日益匮乏,军士疲敝,百姓困苦不堪。赵立立于城头,远眺城外金军大营,心中沉重。自金兵围城以来,援兵迟迟不至,朝廷究竟是弃城不救,还是受困于局势,已无人得知。然城中尚有万余百姓,若无外援,终究难逃一劫。

夜半时分,赵立召集左彬、吴正、刘锐等诸将,于府衙密议。赵立沉声道:「今城中粮尽,援军杳然,士气渐衰。然楚州一失,江淮门户洞开,金人长驱南下,则大宋难安。我等不能坐以待毙,须做两手准备。」

众将齐声道:「愿听镇抚使号令。」

赵立目光如炬,缓缓说道:「若援军至,我必登城擂鼓,尔等闻鼓声,立刻开门杀出,与外军夹击,使金人进退维谷,方可解围。但若援兵终不至,则当固守巷战,不令贼寇得寸土。」

吴正忧心道:「然金军若破城而入,我等寡不敌众,恐难支久战。」

赵立颔首道:「正因如此,须做周全部署。城内各处巷口,皆用砖石垒筑,设伏兵藏匿,以待敌入城后逐巷死战。隔三五巷设一夹道,令兵士能隐蔽往来,杀敌无形。百姓之中能使刀枪者,亦当分拨兵刃,共同御敌。」

左彬闻言,慨然道:「如此虽困守一城,亦能战至最后!」

赵立叹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次日,城内军民依计而行,各巷口皆筑垒墙,积砖瓦,储弩箭,民兵分拨守巷,誓死抗敌。赵立巡视城墙,见城头军士虽疲,却皆咬牙坚守,心下微慰。只是,援军究竟何时到来?又是否真能到来?他不得而知。

城外金军营中,完颜宗弼亦察觉楚州久围不破,内心焦躁。他自忖:「此城已成孤岛,理当不战自溃,何以至今仍坚守不降?」遂召完颜昌、完颜斜也商议攻城之策。

完颜昌冷笑道:「楚州不过困兽犹斗,城中若无粮草,定支撑不了多久。」

完颜斜也亦道:「可令细作探明城内虚实,若城中已乱,可趁夜突袭。」

完颜宗弼沉吟片刻,命人潜入城中打探消息。未几,细作来报:「城中粮草匮乏,然赵立已布下巷战之计,军民皆严阵以待。」

完颜宗弼闻言,神色一沉:「既然如此,便加紧攻势,令其早日溃败!」

金军攻势陡增,日夜攻城不止。楚州军民苦战不息,尸横遍地,血流城壕。然援军依旧杳无音讯。

赵立登城远望,遥见北方仍是漫漫烽烟,心中悲愤。此城,究竟是会等来生机,还是埋骨之地?

参谋程括道:「南门外蓼儿窪本是淮南大运河边一处水陆要冲,因战乱失序,漕帮豪强割据为寇,闻人杰恃乱自雄,占窪为王,横行一方。其贼徒千余,打家劫舍,储粮甚丰,称霸运河,官军数次剿之而不能克。此为祸患,不可不除。此贼必有粮草,若能夺来为我所用,可解燃眉之急。」

赵立道:「俺早欲剿灭此贼,今日时机方到。」乃令程括:「俺留你谨守楚州,若金人挑战,不必理会,力保州城不失。俺三日内必平定蓼儿窪,满载而归。」

紫面蟹闻人杰原为运河漕帮「山阳帮」帮主,七年前被方梦华收服后列入明教北路军序列但实为淮东黑白两道共存势力,与富道人关弼、黑风婆赵菱夫妇同掌扬州江口到梁山泊的漕运,近来金国在山东禁舟,京东绿林会的济水帮帮主沙里鳅窦办不甘剃发为奴,率众乘船沿泗水南下汇合山阳帮,至蓼儿窪屯兵,众至万余。

而今淮南段运河楚、承、扬三州归属宋、金、明三家势力,漕运已废,闻人杰按照方梦华之前的规划选择落草蓼儿窪作为策应未来明军北伐和接济北方梁山泊绿林盟友的中间环节。

赵立定下剿灭山阳帮之计,随即命人准备兵马。程括领命守城,谨慎筹备守御之事。赵立则点兵三百,趁夜悄然向蓼儿窪疾行而去,沿途皆是战乱后残破村镇,民不聊生。然士卒虽少,个个精锐,披坚执锐,行军迅疾。天明之内,便抵蓼儿窪外。

闻人杰常听赵立威名,得知楚州兵忽来寨外,惊骇不已。

蓼儿窪外,两军列阵对峙,旌旗猎猎,战鼓声声。赵立跃马持枪,怒目环视对面闻人杰等人,喝道:「你等屯聚兵马,招纳亡命,劫掠乡民,此乃大盗行径,休得狡辩!」

闻人杰冷笑道:「赵镇抚此言差矣!俺山阳帮世代在淮南行漕运,如今北地沦陷,金狗令片板不得下水,济水帮兄弟们在京东绿林无处容身,俺们不过是在此落脚谋生,接济北方流亡兄弟,何来劫掠乡民之说?」

赵立厉声道:「既然为漕帮正道,为何不归朝廷管辖,受我楚州节制?如今北金压境,尔等不思卫国勤王,反自立山头,盘踞蓼儿窪,意欲何为?」

闻人杰正欲再辩,旁边沙里鳅窦办抬脚往前一步,抱拳道:「赵镇抚,你我皆是宋人,如今金贼横行,江淮危在旦夕,我等但求自保,并无反意。且闻人兄弟早已归附明教,如今奉方教主之令,留守此地,为北方义士筹粮接济,策应南军。若赵镇抚不信,大可派人入寨查验。」

赵立冷哼一声,沉吟片刻,正欲再言,左彬低声道:「镇抚使,方妖女当年便与

漕帮绿林有约,若此处真是明军策应之地,倒要斟酌再行。」

赵立眯眼打量对面众人,思索良久,忽然一摆手,喝道:「闻人杰,既然你称自己奉明教之令守此地,可敢出寨一叙?」

闻人杰见赵立松口,心知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便点头道:「有何不敢?」随即翻身上马,与窦办并肩缓缓出阵。赵立亦纵马迎上,双方于阵前对峙,刀光映日,气氛紧张。

赵立沉声道:「你等既奉定海郡主之命,为何不早遣人通报楚州?我军困守孤城,粮草匮乏,尔等屯粮万石,却不曾接济,是何道理?」

闻人杰一听,顿时大笑道:「赵镇抚有所不知,方教主之令,乃是策应未来明军北伐,接应梁山泊与北方义军,并未命我等归楚州节制。我等所守之粮,乃为抗金义士所筹,岂能随意送人?再者,俺早遣人往扬州方向报信,奈何如今局势混乱,恐怕教主尚未得知。」

赵立冷笑道:「一派胡言!金狗围楚州,江淮危急,北伐何时能成?尔等屯兵此地,不思救援反自立门户,岂非乘火打劫?」

闻人杰朗声笑道:「赵镇抚,俺等虽未归附官府,然却未曾投金。俺问你,俺蓼儿洼拦的是金狗的漕路,还是你赵立的军粮?若俺们真是贼,何不投降金人,倒省得你动手?」

赵立闻言,心中微微一震,手中金枪紧了紧。他并非不知闻人杰抗金之事,但自家军需告急,若不肃清漕路,楚州将士如何支撑?更何况,他身为大宋镇抚使,岂容乱匪在此擅自称雄?

他沉声道:「俺且问你,为何不归顺朝廷,反倒聚众为匪?」

闻人杰冷笑一声:「归顺?俺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金人刀下余生?如今城里是谁当家?官家远在江陵,楚州谁做主?说是赵镇抚你,实际呢?朝廷都明旨放弃淮南东路了可曾顾得上这里?俺们不求官府供粮,也不抢百姓,只守住这条路,不让金狗畅行无阻。若官军能守住淮东,俺们兄弟何苦在这水乡苦熬?」

赵立沉默片刻,旋即冷笑道:「强词夺理!你说守路抗金,可为何不曾送粮入城?若真是为大宋,怎不见你援手?俺楚州孤悬敌后,城中兵将困顿,尔等竟在此割据一方,简直可恨!」

闻人杰一拱手,沉声道:「俺等水匪出身,朝廷从不信任,如今若送粮入城,官府会视作忠义,还是当成贼人挟恩要挟?俺只问一句——若俺今日退让,明日可得官身?可得封赏?」

赵立冷哼一声:「贼人妄想!」

闻人杰哈哈大笑:「既如此,还谈什么投降?赵镇抚,俺敬你是条汉子,不愿与你厮杀,今日便请回吧!」

赵立脸色一沉,厉声道:「既然如此,便休怪本官无情!刀枪伺候!」

闻人杰见赵立言辞强硬,不容商量,心知此战难免,正欲整军应对,关弼已忍不住策马出阵,双剑一振,厉声喝道:「俺便先取你这狗官首级!」

赵立冷笑,正要应战,石琦已然抢先一步,弃马提铜仗子迎上。关弼舞剑劈来,石琦侧身一避,铜仗直砸对方剑势空隙。关弼招数灵活,接连攻出七八剑,石琦或躲或挡,渐渐占据上风,铜仗扫来如山,关弼被逼得连连后退。

闻人杰见状,心中焦急,正要传令支援,赵菱已提双锤杀出,直取石琦后背。万五见状,大喝一声:「贼婆娘往哪去!」挺起盘铁槊截住赵菱,双锤铁槊一时间铿然作响,战成一团。

战鼓擂动,喊杀震天,双方阵营纷纷出战。

忽然窦办暴喝一声,拎着两柄铁锽奔来,指着赵立阵营大骂:「官军狗才,今日定叫你血溅当场!」蔚亨见状,亦不甘示弱,提双鈒戟迎战,双戟盘旋,寒光乍现,直取窦办要害。

战况愈烈,左彬弃马提刀,斜斜切入战圈,迎上贼将张俭。张俭乃闻人杰旧部,勇猛异常,操犦槊直刺左彬胸膛。左彬刀法精妙,轻侧身避过,顺势挥刀一劈,刀光骤闪,血光迸现,张俭闷哼一声,仰天倒地,再无声息。

闻人杰见爱将阵亡,双目赤红,怒喝道:「宵小休得猖狂!」手中双股铁叉一震,便要亲自杀入阵前,却被张韬一把拉住:「大当家,现下不是逞勇之时,且待再战!」

正言间,只见万五一槊扫出,砸中赵菱左肩,「砰」然一声,赵菱闷哼一声,身形踉跄,终究抵挡不住这霸道一击,仰面栽倒在地。

关弼、窦办见状大惊,急忙舍了蔚亨、石琦,疾奔而来,合力将赵菱横拖倒拽,夺路飞奔回阵。万五与左彬几人身披重甲,虽欲追击,奈何闻人杰阵上弓弩齐发,箭矢如雨,逼得官军不得不停步。

赵立见局势僵持,冷冷一扫战场,沉声道:「鸣金收兵。」铜锣声响,官军缓缓收阵。

闻人杰立马阵前,眺望赵立退去的背影,咬牙道:「俺们本为抗金而战,如今却自相残杀,岂不叫金狗看了笑话?」

窦办叹息道:「世道如此,谁又能由得自己?」

月色惨淡,战场遍洒鲜血,而在远方,楚州城外,金军旌旗仍在猎猎作响,似是默默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