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二章换汤不换药

当然,这些都是传言,至于烤串,王府里的厨子以前还真没听说过。

陈循吃完一串,问:“陛下,王恭厂搬到西山,会不会有风险?”

他舔了舔嘴唇,看着已经吃上口的陈循,回答道:“不会。”

陈循说的风险,就是泄密的问题。

可是,孩子的家人都在学校和作坊里,那些讲究传承的工匠,不会轻易离开家庭。

更何况,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时候还没有利己主义,身边的工匠都是工友,大家吃一锅饭,你泄露机密,就是背叛整个集体。

朱祁钰也没跟陈循详细解释,只说了一句“不会”。

他逐渐把宗族的凝聚力转化成对他的支持,在工匠和士兵身上表现得很明显。

这样,朱祁钰才能更顺利地把这种观念推广到国家层面。

要知道,那时候国家和民族的概念还没出现,一切都还模糊不清。

河南洛阳。

巡查组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了。

作为京城南面的门户,这里政治地位非常关键,从大明建立开始,河南就是封王的重要地方。

周王、唐王、伊王、、郑王,还有因为没有儿子被取消封号的卫王。

光是河南一地,就有六个王爷。

周王在开封;唐王在南阳;在彰德;郑王在凤翔;卫王在怀庆。

而洛阳则是伊王的地盘。

现在的伊王叫朱颙炔,他有个挺出名的爹叫朱?。

从永乐六年就藩开始,他就一直欺负当地百姓。

伊王喜欢练武,经常带着弹弓和剑,骑马到处跑,遇到躲不开的人就动手打;还剃掉男女的头发,跟他们混在一起,以此取乐。

翻译过来就是:朱?喜欢练武,经常带着弹弓和剑,骑马在郊外乱跑,看到躲不开的人就动手打;平时还剃掉男女的头发,和他们混在一起,毫无顾忌地玩闹,当作乐趣。

后来,伊王才二十七岁就死了,百姓怨声载道,礼部要求剥夺他的爵位,用平民的礼仪安葬。

但朱棣当初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当上皇帝的,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削藩。

再加上朱?虽然死了,但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孩子,所以朱棣没削他的爵位,只给他一个恶谥叫“厉”。

也许后来朱祁镇给朱祁钰赐谥号“戾”,就是从这里得到的启发。

不过现在,夷戾王和伊厉王,大哥连二哥都比不上。

从小就没有父亲的朱颙炔,似乎隐约感觉到了父亲的召唤,纵容王府的宦官欺压百姓,还诬陷河南知府进监狱。

朱棣因此惩罚了朱颙炔身边的人,到了朱祁镇时期,只是表示谴责。

有这种前科,巡查组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家伙。

到了洛阳后,巡察御史、按察使和都指挥一起去了洛阳县衙。

洛阳知县于渊是从县丞升上来的。

为什么?

打仗时丢下印绶逃跑的知县并不稀奇。

何况洛阳还有朱颙炔这样的藩王。

历代皇帝的纵容,让朱颙炔已经有点无法无天了。

见巡查组来了,于渊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在县衙后院的厅堂里,围着火炉,李御史开口说明来意,是来巡查全国田地的,并拿出文书。

于渊这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官印的文书。

都察院、刑部、兵部,甚至还有东厂和锦衣卫的文书。

看到这些,于渊眉头微微一动,随即笑着说道:“先喝点热茶吧。”

等大家喝完茶,他才问道:“如果有人强占田地,朝廷会怎么处理?”

“命令他们归还土地,如果不服从,就在当地审理。”

兵部的罗指挥挺直了腰,回答道。

“哦……”

于渊点点头,接着让人拿来了鱼鳞册,也就是土地登记簿。

鱼鳞册每年都会检查一次,每十年要彻底清查一遍,但实际上只是走个过场,这么庞大的工程,没有强大的基层管理根本不可能完成。

没过多久,厅堂里就放了几本厚重的册子,于渊说:“鱼鳞册就在那儿,各位大人可以随便查看。”

“请知县把黄册也拿来。”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厂卫唐六顺突然开口了。

黄册就是户籍登记册。

顿时所有人都盯着他,但他神情平静,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于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厂卫,心里有点发虚。

等户籍册拿上来后,唐六顺直接拿起翻看。

明朝初年规定,如果战乱期间土地主人死亡或逃亡,土地荒废,被农民耕种之后,就归农民所有。

这是鼓励开垦的政策,让普通百姓可以从大地主手里拿到不少土地,尤其是在江南地区。

但地主们有钱有势,趁机多占多抢,朱元璋于是又规定,按人丁和劳力来分配土地,压制了豪绅地主。

朱元璋的初衷是好的,但他没想到自己赏赐给功臣和诸侯的庄园田地,多的有几百亩,亲王甚至有上千亩。

到了永乐年间,宗室子弟没了打仗的机会,就开始打起肥沃土地的主意。

他们通过奏请和别人投献的方式,合法地获得大量土地。

其中,“投献”是兼并土地的主要方式。

如果向皇帝奏请,皇帝可能不答应,但如果是由别人主动投献,地主豪强就用威胁、放贷或者其他暴力手段,逼迫农民“自愿”交出土地。

厂卫的任务,除了监督其他三部外,还要到实地调查。

现在的鱼鳞册其实也只能当作参考,和黄册一样,都是真假参半。

之前说的永乐初年军屯有六千多万亩,到永乐十年只剩下不到三千万亩。

这其中也有鱼鳞册数据不准的原因。

最明显的是洪武二十六年,登记的田地有八亿多亩,到了正德元年,只剩四亿多亩,到正德三十三年,又少了一半。

而黄册也不比鱼鳞册好到哪去,人口从六千万多降到了五千万多。

单看这些数字就能明白,一千万人,四亿亩地。

算一下,人均最多的时候有十三亩地,但那消失的一千万人,每人平均占地四十亩。

到了正德年间,朝廷开始允许官员免除田地税,这样一来,大家更愿意去侵占土地了。从此以后,鱼鳞册上的田地数量再也没有超过五亿亩,而大明朝一共存在了二百七十六年,人口也没有明显增加。

这是因为税收是按人头算的,家里人越多,交的税就越重。

再加上官府的压榨,这两项加在一起,自然就没有真实的数据了。

唐六顺一边看着数据,一边皱着眉头。他上过大学,数学底子还是有的。

洛阳县的田地,伊王就占了三千顷,这还只是洛阳县的一部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算术问题了。

“伊王怎么会有这么多地?”

唐六顺直接问洛阳县知县于渊。

亲王能有千顷地是固定的,不能多太多。

“洪熙元年,伊王上奏请求八十顷地,之后各地藩王纷纷效仿,朝廷都批准了。就像大人看到的,再加上有人献地,伊王确实有这些庄田,这是合理的,也是合法的。”

于渊咧嘴一笑,看着唐六顺,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自从太祖分封藩王以来,文官们一直不满。

仁宗开了这个先例后,其他藩王也纷纷效仿。

好在现在还不多,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永乐皇帝私自建王庄来养兵的坏处,现在开始显现出来了。

从永乐的王庄到洪熙的宫庄,如果朱祁镇没死的话,后面就会出现皇庄,接着就是遍布全国的皇庄。

合理,合法。

这两个词听起来真让人害怕。

唐六顺沉默地看着手中的黄册。

其他三个人也没说话。

说什么?怎么说?

骂吗?

可以骂夷王,但没必要。

“喝茶,喝茶。”

于渊对这些人不抱太大希望,招呼他们喝茶。

只要藩王不,当皇帝的都会好好养着他们。

就算杀了夷王又怎样?

还是老样子,换汤不换药罢了。

“哟,几位大人在这儿喝茶呢?”

门外走进一个太监,穿着绿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内廷的人。

“进县衙怎么不通报!”

都察院的御史站起来瞪着他,心里有点不高兴。

“孙典簿。”

于渊赶紧迎上去,拱手行礼。

“小的冒犯了,咱们殿下知道各位大人远道而来,特意设宴款待,请各位大人去王府坐一坐。”

孙典簿微微弯腰,像个小姑娘似的说道。

听到这话,按察使笑着说:“那正好,于知县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去了。”

于渊摇摇头说:“我还要处理公务,伊王殿下请的是各位大人。”

门外的典簿看了于渊一眼,点头表示满意。

既然于渊不去,几人也没强求。

县衙外已经备好了马车,唐六顺没上车,他只是个差役,在县衙后院站着。

洛阳虽然只是个小县,却也算是一座城。

它是九朝古都,是东西南北的交通要道,也是大运河上的商业重镇。

尽管天气寒冷,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唐六顺看到路边墙角蜷缩着一个老头,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孩子,用墙挡住呼啸的寒风。

这种情景很常见,连京城也少不了乞丐。

但唐六顺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同情的。

至少这些乞丐,还能在城里混口饭吃。

每年冬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被冻死、饿死。

可这又能怎么办?

就像他看见几个衙役抬着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女人,用草席一裹,露出脚踝,抬上车送去乱葬岗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