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知节度不知其他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朐山县城而去。

一路上,丁大兴心乱如麻。

他可是靖难大军之中的中级军官,耳濡目染,是能想明白一些政治的。

其实在回来之前,军中就有一个传言。

现在刘淮既有功劳,又有大军,还有宋国给的官职,堪称有名有实,更别说东平大军还被张白鱼所接手后,刘淮的势力暴涨。

那么此番回到山东,是不是忠义军就得靠边站,接下来就是靖难大军作主了?

你说忠义大军攻下邳州与益都府,好大的功劳啊!然而比巢县大战之功又如何呢?

当然,这也只是在中低层军官之中流传的一个传言,到了统制官哪一级都会嗤之以鼻。

忠义大军、靖难大军还有东平大军本就是不分你我,天然一体的。

就别说从忠义军中分裂出来的靖难军了,哪怕是东平军在一开始也有张青在忠义军中当统领官,哪里是说分裂就分裂的。

再说了,魏胜还是刘淮的义父呢!没准马上就要将他召为女婿了,哪里可能在这种时候翻脸?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却不耽搁丁大兴听到有人想要争夺知州官位之时猛然想起了之前的说法。

这要是飞虎郎君与魏公真的争执起来,到底应该听谁的啊?到底应该帮哪一边啊?

丁大兴越想越慌乱,额头与背脊层层出汗,竟然有种想要扭头便走,彻底不管这事的冲动。

但不管又不行,现在安奎等县吏与郝东来等淮西人皆是群情激奋,如果丁大兴不带头,事情反而会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如此想着,一行人已经迅速抵达了朐山县,并且直奔州衙。

州衙外,有数十随从打扮,正在举着各色仪仗等待。

州衙之中,海州知州罗谷子、朐山县知县高敞正在处理公文,而一旁则有数名穿着官袍之人正在饮着茶水,冷笑看着海州上下官员。

“知州,靖难大军左军统领官丁大兴,沭阳县尉安奎,两淮流民安置郝东来、刘蕴古在衙外求见。”

有小吏看了看那几名官员,又小心翼翼的说道:“知州,可否让他们进来?”

罗谷子还没有说话,那几名官员中为首一名胖子就已经出言:“今日不见客,先把面前事处置了再论其他。”

小吏没有搭理这名胖大官员,只是看着罗谷子,等待他的命令。

胖大官员仿佛有些恼怒,却仿佛强行压制住了,只是冷笑看着小吏。

罗谷子停笔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就将他们请进来吧,正好老夫也有事情找他们。”

“喏!”小吏扶着帽子狂奔而去。

不多时,四人联袂而入,丁大兴先是对着上首拱手行礼,刚要张嘴,却又立即愣住。

身为罗慎言麾下的兵将,丁大兴还是见过一两次自家将主的父亲罗谷子的,印象中,这名在海州素有声望的老者虽然不是什么胖人,却也还是那种健壮老农的体格,为何只是短短数月不见,竟然黑痩到这般模样?

罗谷子身边的高敞虽然也是满脸沧桑,却要比罗谷子显得健康许多。

心中刚刚升起这个疑问,丁大兴就瞬间明悟。

还能因为什么呢?

自然是在冬日整修河渠官道,整顿吏治所操劳的!

海州在这两年已经陷入了数场大乱,罗谷子仅用了半年多点的时间,就将地方民生恢复了几成,自然耗费了十二分的心血。

难道如此好官,都要被逼迫吗?

如此想着,丁大兴又看向了那几名明显是来夺权的官员,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认识的辎重官或者参谋军事之类的熟人,好劝说两句,就再次愣住。

这几名官员他不止一个都不认识,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

还没有等丁大兴理清头绪,罗谷子已经出言说道:“郝东来,刘蕴古,你们二人可住的习惯?那几百户百姓可曾短了吃食?可曾受到欺辱?”

刘蕴古毕竟当过豪商,官面上的人物都应付过,立即拱手说道:“承蒙官人厚爱,我等生活安康,并无受到欺压。”

罗谷子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州府中调来了一批萝卜、芜菁、荞麦种子,等会儿会有吏员与你们交接,回去之后勿要耽搁农时。”

刘蕴古有些茫然,但郝东来却是兴奋起来:“知州放心,俺们都是侍弄庄稼的好手。”

现在已经是六月,马上就是暑伏,正是种萝卜与芜菁的时候,到了二伏,就只能种菜了,再晚一些,到了三伏,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就只能种一些荞麦。

荞麦这种作物,产量少,皮还厚,口感也十分差,但对于难民来说,有口吃的,总比没有要强。

罗谷子继续说道:“来不及开荒的地方,都撒上苜蓿种子,来年官府会用银钱或者粮食采买,嫩芽也能做些吃食。只不过种子还在调集,你们且再等半个月。”

苜蓿长得比较快,而且也不挑地,不怎么需要人侍弄,可以给大牲口贴膘,是优质的马料。

这下子,郝东来却是有些惊讶了:“罗青天竟然还知道俺们庄稼汉的把式吗?”

罗谷子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你看老夫这张脸,难道像是养尊处优之人?”

郝东来刚要说话,却听到那名胖大官员不耐说道:“罗知州,你不就是想说你精通农事吗?此番本官来接替海州知州的位置,你自然可以放心归隐田园,作个富家翁了。”

此言一出,州衙之中的小吏皆是恼怒异常,纷纷看向了罗谷子,等待他的发令。

安奎甚至直接摸着腰刀的刀柄,对着胖大官员怒目而视。

胖大官员却并不惧怕,直接站起,环视四方,随后戟指罗谷子:“怎么,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见场面有些难看,丁大兴立即挺身而出。

他生怕靖难军与忠义军两派人马互相敌对起来,连忙在中间打圆场:“不知道这位贵人高姓大名。”

胖大官员原本不想搭理一名丘八,但此时却也不便让场面继续僵持下去,只是拂袖说道:“本官唤作毛知余。”

丁大兴眉头更紧了:“不知毛官人可有调令文书?”

毛知余从身侧小厮手中拿过一本漆皮文书,昂然说道:“这是南衙的调令,有官家的朱笔,自然是正经文书。”

丁大兴愣了愣,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毛官人,我说的不是这个,可有魏公或者飞虎郎君的亲笔文书?”

毛知余也愣了:“我身为国家大臣,如何需要什么魏公什么郎君的文书?”

丁大兴转头看了看身侧的那几人,上前一步,挠了挠头问道:“如此说来,你不是靖难大军中人了?”

毛知余都不知道这话头从哪里说起,双手一负,转过身去,做高深莫测之状:“我三十岁中进士,三十五岁外放为县令,数年勘磨,与靖难大军有何干系,你这厮……”

话声刚落,毛知余就觉得背后一股巨力传来,肥大的身子随之不自觉的飞了出去,撞翻了几张桌椅之后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止住。

短暂的惊愕之后,毛知余就觉得剧烈疼痛从四肢百骸汹涌而出,不由得惨呼出声。

而声音更大的则是丁大兴的怒骂声:“他娘的王八蛋!亏老子还小心翼翼问你,生怕起了生分。合着你们这群贼人是来骗官的!他妈的找死!”

安奎也反应过来,瞬间暴怒,当即就要抽刀。

“慢着。”坐在上首的高敞连忙出言阻止:“这些人的确是有宋国官家圣旨的,罗知州也派遣人去沂州请示去了,魏公的命令过两日就来,你可千万莫要冲动。”

这就是事情的麻烦之处了。

这几名宋国官员都是带着些随从来海州赴任,罗谷子想要收拾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但他却不能违反山东的大政方针。

到时候落得个贪恋权柄的名声倒还是小事,若是破坏了魏胜的谋划,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一句话,可以处置这些宋国官员,但必须得等魏胜或者刘淮的命令下达才可以。

听闻此言,丁大兴余怒未消,直接说道:“高知县,我只知道有魏公与刘郎君,不知道劳什子的宋国相公官家。知州,你们都是文士,不要掺和这种事情了,还请借我一些土兵,明日我就将这些冒官的贼人押往沂州,让魏公与刘郎君处置!”

罗谷子看着那些已经瑟瑟发抖的宋国官员,想了想,这也确实是个法子,也就点头应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