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白化(11)

第137章白化(11)[VIP]

拉荷特普在思索答案的时候有片刻的愣怔,这让他不自觉行动的手动作迟缓了少许,因此,在他还没有如愿触碰到那长及膝盖的单薄布料时,一个矫健的黑影就已经向他冲过来。

或者,更准确地形容,是“扑”。

就像是离开巢穴片刻的豺狼或是雄狮,在重新回到巢穴之后,却发现了不受欢迎的入侵者,并且这名入侵者还试图向巢穴里唯一的珍宝动手。

所以,领地遭受入侵的凶兽凭借着本能反应,第一时间扑向敌人,并且完全做好了撕咬对方的准备。

事实上,这里是王宫,并非豺狼或是雄狮的领地。

甚至床铺之上在金箔环绕中休憩的青年也当然地不是对方的所有物。

拉荷特普在余光瞥见那抹黑影之时,就从出神的状态中抽离,这才堪堪闪避过去。

他抽出腰身佩戴的短剑,握住剑柄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如同网状一般突显,平日里端得温厚的声线淬冰一般冰冷,“赛托——!”

寒芒折射的剑锋直指对方。

被拉荷特普唤出凡世之名的埃及王族,全然没有任何人类社会自认开化的礼仪姿态,他像是当年刚从青铜笼子里走出来一样,一双金棕色眼睛里皆是嗜血的强烈攻击性,矫健的四肢充满爆发力地抓取在地面,他弓背露齿,喉咙里是本能发出的威胁低吼声。

好像会在下一瞬就扑杀敌人,咬断人类的血管。

任谁看了,也会恐惧地认为,这仅仅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辛禾雪在这些动静里被吵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因为避免神使休息而外出守候的仆人闻声迅速赶来,他还端着神使的晚餐,但在看清宫殿内的情形之后。

噼里啪啦!

碗碟摔了粉碎,磨得糜烂的谷物粥狼藉地糊在地面上。

多来几次类似的场面,王宫就会不知不觉中多出了许多不必要的餐具支出。

“法老……阿努比斯大人……”

仆人战战兢兢,最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床铺上的神使。

赛托显然也留意到辛禾雪已经苏醒过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却还没有收起威胁的姿态。

属于兽类的煞气扑面而来。

辛禾雪的瞳孔缩了缩,尖锐地立成竖状,基于猫化的原因让他的身体将对方的行径判断为挑衅。

他的右手拉扯过一旁的织毯,盖住了自己的半身。

然而,赛托却错误地理解了那双竖状的粉瞳,以及行为背后的含义。

母神……

他让母神感到害怕了吗……?

让母神看到了——

丑恶难堪的样子。

冰冷剑锋之下,原本如狼一般的未经驯化的王族,逐渐收敛起弓背露齿的姿态,紧接着却像是受到了致命伤害了一般,缓缓蜷缩起来,仿佛要无力地化为尚未出生的幼兽,仅仅是一团肉团,爬回母神温暖的腹中休养。

然而母神并没有选择抚慰他,只是坐在床铺之上。

最终,赛托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辛禾雪攥着织毯的手并没有松开。

拉荷特普的视线掠过对方和赛托,眸中的神色变了变,面上不显山露水地收起了短剑,“听维齐尔说,伊阿赫的身体不太舒服,呼唤医官来察看过了吗?”

辛禾雪的眼睫没有抬起,拉荷特普留意到他的睫毛也和那一头长发一样,是纤长而月白色的,像是初生的雏鸟绒羽,翕合时轻飘飘,没有重量,扇动不起任何一丝河面涟漪。

连说话也是轻声的,“已经让医官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

拉荷特普莫名地心头一软,有点隐隐约约的发麻感,就像是那样的羽毛顺着心脏泵血的方向挠了过去。

他目光扫过盖住辛禾雪下身的织毯,略带遗憾地收回视线,装作此前自己想要趁着对方入睡探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那么,就在用过晚餐后好好休息吧,伊阿赫。”

“去给神使大人端来新的食物。”拉荷特普皱着眉吩咐,转身时金环紧扣的头发回旋出弧度,他高大的阴影遮蔽住地面蜷缩的王弟,威严道,“至于你,赛托。”

“看来你忘却了礼仪书吏曾经的诚恳教导,去领罚吧。再有下次……”

“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赛托垂着眼睛,拉荷特普的决定像是银耳勺冰凉地穿过他的耳道,又从另一端滑出,但是他没有得来母神的目光,这让他低着头颅,将指甲嵌进了肉里。

“滴答”——

一颗血珠子晕开在地毯上。

………

直到拉荷特普离开,赛托被宫廷侍卫押送下去,辛禾雪才掀开遮蔽下身的织毯。

毛绒绒的触感扫过他的大腿内侧,盘踞在缠腰布之内,那是从最后一节尾椎骨生长而出的不应属于人类的器官,人类的这个器官早已经退化了,但它对于猫科动物的走路平衡却大有用处。

终于收回。

他方才一心掩盖尾巴的存在,所以全程心不在焉,并没有过多留意赛托和拉荷特普。

这个器官并不是那么容易受到主人的控制,很多时候,它有着过强的自主性。

辛禾雪蹙起眉心,从床上离开。

之前的食物狼藉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仆人给宫殿进门处换上了新的厚实地毯,刺绣纹样精致,像是摊开的蓝色尼罗河,辛禾雪坐到雕花木桌前那张镶嵌着珍珠与宝石的座椅上。

下午赛托抱着他回到王宫的时候,辛禾雪反胃地吐了一轮,然而因为他没有怎么吃东西,只吐出了一些酸水。

他没有食用医官所谓的药物,这里的医官同时在医疗和宗教体系中工作,对于内科疾病的治疗,开出的药方像是某种巫医的药,让辛禾雪不是那么敢尝试,他的肠胃本身功能并不是那么好,所以需要连入口的食物都需要格外注意, 何况是不明药物。

辛禾雪一下子病倒了, 不仅仅是中暑的缘故,还有积攒到现在才爆发的水土不服。

这让他后来又吐过了两轮,赛托急得团团转,辛禾雪却没心思管理他,只是在漱口之后伴随着头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到刚刚醒来。

这一觉睡醒倒是神清气爽,周身的病气好似清扫一空了。

辛禾雪睡梦的间隙察觉到有人给他喂了药物,是后世成熟的胶囊制剂,不是这里会有的东西。

他一边吃着煮得软烂好消化的粥,一边问。

【你给我喂了药?】

K:【嗯。】

辛禾雪当时太疲惫了,又习惯性地忍受疾病带来的痛苦,没有想起能让K在商城买药这个缓解途径。

他查看了系统后台的积分数额,一分都没有少,排除了K花费他的积分在商城购买药物的可能,那么K的药是从哪里来的?

K好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

【大世界有面向系统的积分商城。】

系统能够连接的两个商城,一个是面向宿主的,还有一个则是面向系统的。

尽管系统的位置由仿生人担任,但大世界不可能不给他们提供报酬。

【你从来没有提到过这点,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辛禾雪缓缓道,他的语气很轻柔,【哥哥……你藏了私房钱?】

真是不公平,他的积分数额K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但辛禾雪连K也有面向系统的商城都不知道。

听起来,藏私房钱这件事和K一直以来的无能丈夫人设不那么相符。

K的机械音顿了顿。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道提示音。

【系统“K”的1507积分转账成功,根据比率10:1,折合150.7分进入职工“辛禾雪”的余额。】

辛禾雪微微讶异,【嗯?我没有让你上交的意思。】

K惯常是那样非人的机械音,听不出什么情感色彩,【是我在自作主张。】

【之前……没有用处。】K解释道,【所以没有想起。】

他说的是之前小世界结算后,积攒的系统积分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

辛禾雪其实不如何在意,不过既然K已经转账了,【这是全部?】

K诚实道:【嗯。】

辛禾雪突然笑了笑,【你有1507?你不应该转我1314吗?】

K不解:【?】

【剩下的185是你的身高,还有8块是你的腹肌?】

辛禾雪只是有端联想到了之前浏览网络是看到的笑话。

不算太冷的笑话,他不喜欢,但记住了。

K停顿了好一会儿,在辛禾雪以为话题已经翻篇了,继续吃晚餐时,他才又忽然出声,【189。】

辛禾雪:【?】

K:【……我的身高。】

辛禾雪:【……好吧。】

没有进行四舍五入,听起来是一个真实的数据。

一人一统之间缄默下去,由于商城特效的药到病除,辛禾雪在来到这里之后少见地有了胃口,将一碗粥吃光了,还吃了一些晚餐后的水果。

但是丧失的精力没有来得及恢复,所以他很快就又感到疲乏了,简单地清洁身体之后,辛禾雪重新回到了床上。

临睡前,他又想起一个问题。

给昏睡的病人喂药并不是那么容易。

辛禾雪轻飘飘地提起,【你有没有趁喂药偷亲我?】

K只感到一种模仿神经活动的脉冲电流横冲直撞地翻涌了上来,他负责思考功能的仿制大脑有些宕机了,但由于他的积分清空,一直到这个世界进行结算前,他无法选择购买昂贵的远程维修服务。

K在思考。

在他得出如何将这个话题翻篇之前,辛禾雪好像已经不是那么在意地睡着了。

………

赛托的后背在他进入攻击状态时,会由于绷紧的背肌而起伏出凹凸有条理的弧线,阳光洒在古铜色的肌肤上面将会像是琥珀表面浸透了蜂蜜。

不过现在大半都用亚麻纤维纺织的纱布遮蔽了起来,从白纱布底下隐隐渗透出红色的血迹。

他沉沉地拖着步伐,从行刑场缓慢地向月亮下的宫殿走去。

路上偶遇了阿纳赫特,但这边明显和阿纳赫特的宫殿离得很远,换句话说,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方,阿纳赫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他的目的是探望病中的神使。

赛托敏锐的视线捕捉住了对方。

就在他以为阿纳赫特会像从前一样,见到他一身伤后耀武扬威地走过来,辱骂他是一个未经过开化的蛮荒野兽,但事实是,这一次阿纳赫特并没有这么做。

阿纳赫特被人碰见出现在这里,神色极其不自然,就好像是赛托抓住了他的辫子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嘲笑他,并且阿纳赫特还会非常在意那样的嘲笑。

赛托和他对峙了没有多久,阿纳赫特就自顾自地走了,恼恨地瞪了赛托一眼。

………

赛托在受完加量的刑罚之后,如愿地回到了月亮之下的宫殿,而不是被关押进水牢里反省三日,付出的代价是在原本一百次鞭刑之上再接上五十次荆条。

处刑官战战兢兢,但由于是法老的亲自命令,不敢懈怠力道,等到行刑结束,处刑官已经累得手臂肌肉痉挛。

因此,赛托来到床前时,辛禾雪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让他从睡梦中清醒了一会儿。

“赛托?”

他借由火光与窗外照入的月色辨认出人形。

赛托膝行在地上的毯子上一直行到床头,不敢触碰辛禾雪,只是将头倚靠在床边。

辛禾雪忽然想起了今天对方蜷缩在宫殿中的模样,像是濒死的兽,他垂下手,抚过赛托尾端平直的短发,又顺着犬首面具的边缘,指腹探入赛托的下颌,轻缓地刮蹭了几下。赛托的喉咙因而发出低哑的声音,和白天威胁的低吼迥然不同。

辛禾雪问他,“你白天怎么了?”

“王兄……” 赛托乖顺地抬起下颌,让那只手能够顺着滑下,甚至触碰到脖颈,对应辛禾雪的每一次抚摸,他无声地战栗着,缓慢地吐词解释,“靠近你。”

辛禾雪终于给苏醒时看到的一幕,联系出前因后果来。

说起来,如果不是赛托对拉荷特普突然发难,说不定这位法老就会发现自己的神使掩藏在衣物之下的秘密。

他睡梦时还没有来得及收起尾巴。

尽管赛托可能只是本能的保护与占有欲作祟,才做出那样的袭击举动,但也算是无心插柳。

赛托不知道辛禾雪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贪婪地享受着辛禾雪的触碰,对于触碰的渴望与每一次细腻的指腹拨撩过引起的战栗,几乎快要像是火焰一样把他焚烧殆尽了,只剩下虔诚的归顺的灵魂。

“奈芙蒂斯……”

赛托的声音粗哑,眼眶升起温度,仿佛要从身体里压榨出幸福的泪水来。

“不害怕我吗?”

辛禾雪有些困倦,话音更加放轻了,“不,你做的很好。”

他的指腹无意间摩挲过赛托的喉结,眉眼低垂,“好孩子。”

确实有湿而热的液体,顺着赛托的脸颊流下,从犬首面具的缝隙里,再滑落到辛禾雪的掌心中。

这是赛托第一次得到真正的褒奖,这个褒奖背后没有恶意,没有讥讽,也不是基于惧怕而违心说出口的。

“我是您的好孩子吗?”

赛托的头颅低下来,他紧紧地贴着辛禾雪的掌心,仿佛那温度能够通过犬首面具传达过来,餍足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

不够。

还不够。

赛托低语道:“想要……奖励。”

他这一句话说得很小声,辛禾雪没有听清楚,只是懒怠地习惯地回应了一声,“嗯。”

火烛模糊,以至于他也未曾发现,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在深夜里兴奋地紧缩。

“我困了。”辛禾雪道,重新在床上躺了下去,“明天再陪我出去吧,赛托。”

………

夜晚的凉风在毫无障碍的沙丘之上贴地卷起微尘。

沙漠的深夜温度降了下去,和白天相比,可以说是凉爽。

白天的跋涉让辛禾雪再次沾上枕头后就睡了过去,他只盖住了半张薄毯,双足裸露在空气中。

赛托像是沙漠游走的蛇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爬上了床尾。

奈芙蒂斯……

准予了他索要奖励。

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那双脚腕,古铜色的和月白色的肌肤对比鲜明。

辛禾雪的一双脚长得很漂亮,笔直,修长,白皙。

月亮之下的寂静宫殿里,只有呼吸声逐渐粗重。

睡梦里,滚烫的温度持续纠缠着,辛禾雪不悦地翻了个身,踢了踢脚。

没有完全挣脱,就像是踩在了烧得滚烫的坚硬磐石上,辛禾雪蹙着眉,但仍旧睡得很沉,没有苏醒。

他不能打扰母神的休息。

赛托死死咬着牙关。

伴随最后粗重的一声喘/息,赛托虔诚地跪伏下去,他缠满纱布仍旧峰峦起伏的背脊和一张弓一样弯曲了,他几乎是跪着蜷缩起来。

湿热的泪和一个吻,同时落在辛禾雪的小腿肚。

赛托呜咽了一声。

对母神……

做了十分恶劣的事情。

如果辛禾雪醒来后发现了,一定会惩罚他的……

他可以忍受鞭刑到死去,如果行刑官是母神的话。

在他死后,心脏会被放在一端的天平上审判,由于太过罪恶的力量,重于玛特之羽,他会滑入冥界的深渊,永远毁灭。

赛托在这样的混沌中,不断地向下坠落了。

作者有话说:

对小雪猫做了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