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生旦双绝
登台!
别说现在了,放在十年前他就有一个人独自登台演出的实力和底气,如今自是更不用多说。·优′品?小~税,徃* ′已-发/布¢罪~欣!璋-结*戏曲演员拜师或者坐科学艺在学成之后都会有出师或者出科仪式,选择良辰吉时,邀请戏曲界前辈,包括祭祖师、师父训话......各项流程,这些沈歌早就跟老爷子简单完成过了。
他已有独立登台演出资格。
只是随口唱两句简单,可若是认真登台演出,他一无扮相行头,二无场面傍身,更别说其他配角演员了,要是想凑成一场完整的戏,还得跟以前流浪时一样,跟别的剧团戏班搭班才能唱起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沈歌简单对一脸恳切的白绍礼说了一下他心中的想法,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演员少不是问题,梨园行又不是没有独角戏。”
“你是说......《思凡》?”
白绍礼开口问道。
《思凡》是《孽海记》中的一折,和刚才他唱的《牡丹亭·游园惊梦》一样,都是昆曲。是旦角一人的独角戏,全程没有其他演员帮忙分担表演压力。主要讲了小尼姑色空思凡下山的情感变化,同时演员还要兼顾身段,场上观众目光集于一身,对演员来说难度颇高。
但对沈歌来说,想来不是问题。
“《夜奔》、《思凡》皆可。”
沈歌淡淡道。
说起来,他还画过一幅《林冲夜奔》的画呢。
但他这句话落在黎淮山耳中,却如晴空惊雷。
梨园行有句话: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因为这两段戏在行内是公认的难度高,是武生和旦角最怕演的两个剧。
《夜奔》即是取材自《水浒传》里的林冲夜奔,是昆曲《宝剑记》中的一折。武生演员要演出林冲在夜奔途中,用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和身段来展现其复杂的心境与紧张的处境,踢腿、飞脚、旋子,这些动作,包括来回的圆场,十分考验基本功。
而《思凡》则是写小尼姑色空春心萌动,既渴望世俗,又受佛门清规束缚,这种矛盾的情绪表达,与《夜奔》武生的动作戏相比,这一折戏更注重演员对神态表情细节的掌握。
“奴把袈裟扯破,
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
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几句唱词便能将色空的少女形象展现出来。
这两折戏考验的就是戏曲演员的“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所以才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一说。
现在沈歌说这令许多青年演员头疼不已的戏他都能来?
霍先生不是工老生的么?
哎呀!
云里翻!
大武生的绝学。+山′叶_屋+ ·首,发,
刚才他一直先入为主的以为沈歌只会他师父霍绍翁的老生和梅派青衣了,白绍礼这时才突然想起来,他之前有看过沈歌的高台云里翻呐,这是武生的看家本领,这样一想,他会《夜奔》就不奇怪了。
《夜奔》、《思凡》。
两折最难的戏,他全都会。
白绍礼心中暗自感叹,此子简直妖孽呐。
一旁的白灵溪看着这两人认真说着往事,也没有出声打扰。
白绍礼已然明白了沈歌的想法,此刻也不强求,不过下一刻他又询问道:“那个......沈歌,我刚才也说了,最近这些年来实在是没什么好曲听,说夸张点,那就是‘杜鹃啼血猿哀鸣’、‘呕哑嘲哳难为听’,耳朵可是痒得很。你能不能唱上一两个小段,让老头子我过过瘾。”
“可以啊!”
沈歌点头。
白绍礼都这么说了,那就来两段,过过戏瘾。
“白老师想听什么?”
“听你的。”
白绍礼呵呵笑道。
生书熟戏,听的不是不同的曲目,而是熟悉的唱腔。
“我找下曲子。”
沈歌对他说。
“诶~”
白绍礼摆摆手,“你忘了老头我虽然是戏迷,但也是会拉琴的。”
说完他转头对白灵溪说道:“小溪,去把我书房箱子里那把京胡拿过来,我给‘小桃子’伴下弦!”
“呃......好!”
白灵溪点点头,转身跑去拿弦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提着一个箱子回来了。
白绍礼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京胡,这京胡看着有些年份了,却依然闪着光泽,看起来被他收藏得很好。
白绍礼将这把京胡拿在手中,看向其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老朋友般,似在自言自语
,又似在给旁边不懂的白灵溪解释,“这把京胡正是当年庆春班用的那把,可有些年头了,不说它本身的价值,单是意义,都十分贵重了。”
“这京胡是叫‘韵弦’吧。”
沈歌有些印象。
“是的!”
白绍礼应道:“‘韵弦’取自‘韵承千古,弦载风华’之意,也算是见证了一段历史。”
沈歌想到前段时间淘到的那身杨贵妃行头,心念一动,说道:“唱段《海岛冰轮初转腾》吧。?鸿?特′小/说-王¢ +追/罪+辛¨章?节_”
“好。”
白绍礼立刻点头答应。
这是京剧《贵妃醉酒》中的一段,是杨贵妃在摆驾去百花亭途中所唱,,海岛喻山峦、冰轮指月亮,而杨玉环自比嫦娥,暗示自己身居冷宫被唐玄宗冷落的孤独哀怨处境。
没有登台,三人就在这戏厅中门口的位置,白绍礼手持京胡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一如当年他来此听戏的场景。
白灵溪悄然后退两步,腾出空间。
白绍礼拉动琴弦。
弦儿一响,沈歌的眼神变了。
抬起手来,手中仿佛捏着一把折扇,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都浑身一变,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婀娜姿态。
“海岛冰轮初转腾......”
清脆悦耳的嗓音在这大戏楼中回响。
虽不在戏台上,但这声音依旧响亮。
“见玉兔哇。”
这里,要一边唱一边做动作,扇子、水袖,虽然并没有具体的实物,但沈歌的每一步,都让旁边作为外行人的白灵溪,身临其境,仿佛他就穿着衣服,拿着折扇......
简单来说就是,演得太真了!
此刻沈歌只唱一句,但座位上拉弦的白绍礼已然露出陶醉的表情。
对味了、对味了。
他心心念念想听的,就是这个口牙!
不愧是梨园奇才,哪怕当年张钰鹤从未指导过他,可仅仅只是耳濡目染之下,他竟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学到了对方的精髓!
奇才、奇才。
白绍礼越拉越起劲,那弦声流转,他本人仿佛也年轻了十岁。
此时此刻,他也想到了黎淮山先生和那年轻人的冲突,什么叫改编呐?这才叫改编,把粉戏改成现在的名曲《贵妃醉酒》才叫实力!
谁能想到《贵妃醉酒》、《游龙戏凤》原先都是粉戏呢?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啊,嫦娥离月宫。”
沈歌继续唱着,清亮婉转的声腔,将杨贵妃那种哀怨、孤寂又带着些许期盼的复杂情绪,通过每一个音符、每一句唱词,丝丝入扣地传递出来。
虽然白绍礼一直以戏迷票友自居,但他的拉琴功力可一点不差,不然也不能在庆春班忙的时候,偶尔替琴师拉两段弦。
两人相互配合,一老一少,在这物是人非的大戏楼中,再现一曲《贵妃醉酒》。
沈歌的每一个步态,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杨贵妃本人一般。
完美地诠释了梅派雍容华贵、端庄婉约的特点。
与梅先生合作几十年的著名琴师徐兰沅先生有一口诀形容梅派唱腔:
行腔不做作,寸劲适当足;
音节要相连,不叫板捆住。
少用棱角式,重要在满足;
非真也非虚,似有也似无。
明缓暗偷气,内中皆有骨;
脱尽摩仿处,现出真面目。
这梅派的特点,在沈歌身上尽显。
白绍礼手下的琴愈发起劲。
而一旁的白灵溪看着正在表演的沈歌,同样目露惊叹。
即便她不懂戏曲,可她从小在爷爷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再加上她作为燕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的学生,对演员的表演肯定也有更深的认知。
观众在评价一个演员影视剧演得好的时候,一般会说“不像演的”或者“演活了”!
此时此刻的沈歌正是如此,哪怕没有打扮、没有道具,可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杨贵妃!
这是真正的演活了。
就像戏台两侧悬着的对联中说的那样,中华五千年来的历史同样是一出戏。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要说演员在表演时至情至性,入戏太深的例子,当属明末清初时的一名昆曲旦角演员商小玲了。
据记载,她最擅长演的便是《牡丹亭》。
就是沈歌刚才唱的那一曲。
众所周知《牡丹亭》和《白蛇传》、《倩女幽魂》这一类故事很是相似,主要讲了杜丽娘和书生柳梦梅之间的故事。
杜丽娘在后花园游玩,困倦后在花园中睡着,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遇。两人在牡丹亭畔、芍药栏边互诉衷肠,共赴云雨巫山。
而在杜丽娘梦醒之后,对梦中情郎念念不忘,可现实中却无法找到柳梦梅,忧郁成疾,以致在中秋之夜香消玉殒。
于是杜宝夫妇将女儿杜丽娘葬在后花园梅树下,并为其修建了梅花庵观。
三年后,柳梦梅赴京赶考,借宿梅花庵观。
杜丽娘的魂魄与柳梦梅再度相见,并请求柳梦梅掘墓开棺,于是杜丽娘死而复生。
直至柳梦梅高中状元,但丽娘之父杜宝仍是不承认女儿的婚事,最终还是在皇帝的调解下,两人才终成眷属。
小说剧本中人物可以是大团圆结局,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商小玲和《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一样,也心有所属,一样也是由于现实原因无法与意中人在一起,久而久之便积郁成疾。
她在表演《牡丹亭》时,仿佛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到了角色杜丽娘中。
尤其是在演《寻梦》、《闹殇》等戏时,格外缠绵凄婉,入戏太深。
直到有一次她再次出演杜丽娘,演到《寻梦》,她泪流满面,伴着哀婉的唱腔倏然倒地,气绝身亡!
有文章记载:一日,复演《寻梦》,唱至‘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梅根相见’,盈盈界面,随声倚地。春香上视之,已殒绝矣。
白灵溪想到自己与沈歌互换的那首歌曲《探窗》中写的,“戏中情、戏中意”,不同样是戏里戏外交织的情感表达。
“奴似嫦娥离月宫......”
一曲结束。
“好!”
白灵溪跟着爷爷学会了如何叫好,在沈歌声止的这一刻,她边鼓掌,边叫了声好。
白绍礼停下手中的京胡,轻轻放下,脸上满是意犹未尽的神情。他抬头看向沈歌,眼中满是赞许与欣慰:“沈歌,你这梅派唱腔,真是得了真传呐!这腔调、这韵味、这举手投足,唉!别的不说,谁能想到你师父是一工老生的呢。”
“痛快!”
“今天是真痛快了。”
这已经渐渐有些耳聋的耳朵,现在听起声来似乎都清亮了许多。
不仅过了一把戏瘾,拉琴都让他拉痛快了。
“这韵弦,跟当年一样,没什么变化,音还是准得很。”
白绍礼看着手中的京胡,忍不住说道。
“再来一段?”
他有些兴奋地看着沈歌问道。
沈歌微微一笑,“那就再来一段。”
“我本是......”
他快速哼了一声。
白绍礼立刻会意。
弦声再起。
沈歌脸上的神情又是一变,原本“杨贵妃”优雅从容的姿态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化作了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
只见他手指在胸前轻扇,手中好似仍是拿着一把扇子。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空城计》!
听到卧龙岗三字,白灵溪就知道了,沈歌此时扮演的是诸葛孔明。
沈歌一开腔,那醇厚的老生唱腔便在大戏楼内萦绕开来。
这一段《空城计》,可谓是韵味十足,睿智、沉稳,淋漓尽致。
与刚才端庄的“杨贵妃”,截然不同!
生旦双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