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故人重逢
戏曲表演中的叫好也是有讲究的,虽然不至于像地道的“老百京人儿”那样连喝个炒肝都讲究转着圈儿喝,但是不合时宜的乱叫好确实是极大的影响演出气氛的。?咸-鱼?看?书~网¢ .已?发?布?嶵!欣?漳·结~喝彩和喝倒彩都是对演员表演的评价,戏曲演员在台上表演既有振聋发聩的叫好,也免不了三块三叫小番的场面。
白绍礼身为一个老戏迷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像黎淮山在《国潮惊鸿秀》中对梅亦辰喊的那一声“好”,就是完完全全的倒彩。而在沈歌一曲终了之后,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好”虽然在此刻寂静的大戏楼中显得有些突兀,可确实是他发自内心的对沈歌表演的惊叹。
昆曲、心板!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呐。
除了在老唱片中听到戏曲大师留下来的录音,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一段曲儿了,尤其还是在这大戏楼中,更是唤起了他曾经的回忆。
刚刚在听戏台上这个年轻人唱的时候,他的眼前就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庆春班大青衣张钰鹤的身影于舞台上重现,久违的感觉让他的心激动起来,最终汇聚到嘴边变成吓了自家孙女一跳的“好”。
这一刻,他原本推门而入时对网红的愤怒之意全然消失不见,只有浓浓的赞叹。
这么年轻,难道是燕京戏曲学院的学生?
白绍礼心中暗自思忖。
对于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台上的沈歌微微一怔后,便回过神来。
如果是寻常小孩子,肯定对十年前的记忆没有那么真切了,不过许澈自然不会忘记。白绍礼虽然不是庆春班的琴师,只是偶尔过来伴弦,可这老头儿是一个实打实的戏痴,有空没空就会来这恭王府大戏楼,跟戏班里的人混得也熟,当年练功学艺的孩子经常缠着他玩。
只是没想到,白驹过隙,岁月流转,在这十年后的今天,于这空无一人的大戏楼中,竟然还能再见到故人。
让人倏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年的戏痴更老了,而坐在门槛上看别人唱戏的“小桃子”也站在了这方戏台上。
就在双方都思绪翻飞时,还是一旁的白灵溪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她看着台上的沈歌,眼中已有了九分确定,不过还是用疑惑的语气问道:“沈歌?”
这下沈歌是真的愣了。
他对白绍礼这个戏痴有印象,但他身边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自己当年可从来没见白绍礼带过她来戏班,难道两人是你在你家玩我在我家玩,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而且还一下子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估计是在网上看过自己直播或者演出的视频。
毕竟这两天他在网上也是挺火的。
“你们认识?”
白绍礼一怔。`d?u!y?u-e!d~u?.·c\o/m′
白灵溪也顾不上搭理自家爷爷,她立刻对沈歌开口说道:“我叫白灵溪,我就是‘白开水可甜了’!”
曾经设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但她没想到跟主播线下面基竟然是这样一种情况,甚至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在跟爷爷讨论和对方有关的事,可没想到下一秒对方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想都不敢想。
他昨天不是还在榕城迎接甲亢哥吗?
“白开水可甜了。”
听到“白灵溪”三个字沈歌还不知道,但他听到这个网名后,便立刻记了起来,怎么能忘记呢,毕竟人家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跟他互换非遗的网友。想到这里,沈歌也是回忆起来,当初自己将刻录好《探窗》和《谢瑶环》的光盘邮寄时,发的正是这个地址。
没想到自己刚来燕京的第一天,就如此碰巧地遇上了对方。
“爷爷,他就是咱家刚才还在说的沈歌!”
白灵溪提醒道。
白绍礼的脑子一时间都有些转不过弯来了,此刻他还沉浸在沈歌刚才唱的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中。多少年了,平日里除了看央视戏曲频道外,就只能听以前留下的老唱片,京城梨园行的年轻人有好苗子,但不多。能真正入他这位老戏痴法眼的年轻人,就更少了。
现在却是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
仔细想想,最近能让他感觉到有张钰鹤风格的唱腔,不就只有自家孙女口中的“沈歌”。
沈歌不急不缓地走下戏台,来到两人面前打了声招呼,“您就是白老师吧?”
他已经数次听白灵溪说她爷爷要见自己,心中一想,肯定就是眼前这位戏痴了。
估计对方也是对自己的唱腔有所察觉。
“是我。”
白绍礼笑呵呵地点点头,对沈歌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早就想与你见一面了,没想到茫茫人海,今天竟在这里碰上了。”
“我也是今天刚到燕京。”
沈歌回道。
可当白绍礼与沈歌对视的这一刹那,他又是蓦地一愣,口
中下意识地问道:“小桃子?”
这一双桃花眼。
精致的脸庞......
当年有不少戏迷在见到半大孩子“小桃子”时,都会忍不住感叹,这小子天生了一副旦角脸,口中唱的却是他师父的老生腔,将来登上戏台,说不定还会被观众误认为是“坤生”。_幻¨想/姬/ \已`发/布-蕞¨薪_章!洁`
乾旦坤生。
有许多人认为京剧里像梅兰芳大师扮旦角唱戏,女演男、男扮女是“反串”,但实际上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只有“本工”和“反串”一说。
“本工”是你的老本行,一直学的;“反串”是你去扮演别的行当,像你是老生,去唱个旦角,这才叫“反串”。
近来最被戏迷网友们津津乐道的反串角色就要属被称为“铜锤铁旦”的阿赤嫂了......
长得帅就是容易鹤立鸡群。
见白绍礼询问自己,沈歌当即也没有隐瞒什么,直接了当地应道:“是我,白老师。”
“是你。”
“真的是你?!”
此刻听到沈歌承认,反倒是面前的白绍礼有些不敢置信了,他不自觉地微微后退两步,愕然地盯着沈歌,吐出几个字来:
“你还活着!”
听到这几个字,一旁的白灵溪瞪大眼睛。
爷爷这是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你还活着”?
“小桃子......”
白灵溪自顾自地心中嘀咕两声,想了起来,这个名字不是那次爷爷给她讲的有关庆春班的事情嘛,“小桃子”,爷爷口中像张钰鹤徒弟的那个小孩子。
白绍礼歉然道:“不好意思,有些失态了。”
“没关系,老乡见老乡还两眼泪汪汪呢,我跟白老师你也算是认识十多年的故人了,难免惊讶。”
沈歌笑道。
他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小时候的确是体弱多病,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十多年不见,他突然出现在白绍礼面前,对方肯定有点不敢置信。
对了!
对了!
这一切就对上了。
白绍礼此刻心情那叫一个激动,怪不得他在听孙女白灵溪放的《探窗》和《谢瑶环》时为什么觉得有张钰鹤的韵味了,为什么在这大戏楼中的一曲《牡丹亭·游园惊梦》让人梦回当年了,原因就是因为他是小桃子啊。
那个藏在恭王府角落里,偷摸练嗓的小孩,现在长大了。
“我就说为什么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你是小桃子,那就说得通了。”
随后,白绍礼将自己无意间撞见小时候沈歌练嗓的情景说给了他。
沈歌笑了笑,没想到最先发现的竟是他。
“当年庆春班的那些孩子,走的走散的散,只是没想到,你我还有重逢的日子,”白绍礼感慨道,“想想,最大的陈鹤飞,现在在国家京剧院二团里,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小......沈歌,你能有现在的程度,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害,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沈歌平静道。
“这些年......”
白绍礼欲言又止。
沈歌直接开口道:“这些年师父一直带着我东奔西走治病,现在已经彻底治好了。前两年我在榕城上学安定下来,他老人家一个人潇洒去了。”
他简单地提了一嘴。
白绍礼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而是说道:“沈歌,你现在是......生旦两门抱?”
“算是吧。”
沈歌应道。
白绍礼忍不住道:“当年我就觉得你是个梨园行的天才,今天再见,也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白老师你过奖了。”
一旁的白灵溪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幕,自己先认出的沈歌,没想到竟然是爷爷的故人,而且两人的相识就是在此刻身处的大戏楼中,这让她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自己在家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跟爷爷在一起唱戏了?
“这两天那个叫梅亦辰的明星跟杭州城黎淮山起冲突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白绍礼问道。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就在黎淮山老爷子身边。
白灵溪是知道《国标惊鸿秀》上的选手是沈歌的,但在沈歌的真实身份在节目上爆出来之前,她守口如瓶,连亲爷爷都没告诉。
“也是,我都快把这一茬给忘了,你那首《万疆》还有《三堂会审》小溪都给我听过了,我有想过是你,但那唱腔中又有不同,问小溪她也说不知道,现在想想,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有且只有你一个了。”
白绍礼说道。
“有黎老先生的唱法。”
沈歌解释道。
“那就对了,当时你也在场,那姓梅的小子如此祸害京剧,乱改戏词,别说是黎先生,要是我在场,只怕打的比黎先生更狠。”
说到这,白绍礼语气有些怒意,“还有陈家陈书蝶那丫头,消失这么多年,行里人和陈家都当她死了。没想到现在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出来兴风作浪......
这件事我跟几个老朋友聊过,估计陈家也已经知道了,但现在也没什么话传出来。要么是陈家不想再跟对方扯上什么关系,要么就是在私下里跟那丫头联系吧。
毕竟,虽然断绝了关系,可她收徒还是明目张胆的用着陈家的名头。”
说到这,白绍礼撇撇嘴,“那要是照这么说的话,姓梅的那小子岂不也算是陈家的徒子徒孙了?!”
沈歌笑了笑,不置可否。
虽说他跟老爷子是梨园行里的人,但一直以来都是四海漂泊,居无定所,潇洒且自在,尽量远离行内的这些弯弯绕和乱七八糟的牵扯。
“都说每逢乱世必有妖孽丛生,现在没落的梨园行也是这样,要搁以前,哪能容忍这些妖魔鬼怪出来祸害京戏......”
说着,白绍礼忽然有些郑重地看着沈歌,“小桃子,老头我......有个不情之请。”
白灵溪有些好奇,为什么爷爷突然这么称呼,他从一见面都是称其为沈歌的,现在再叫以前的小名,有点别扭吧。
没等沈歌回答,他便继续开口说道:
“请你,赏爷们儿一嗓子吧!”
“不管是为了向那年轻人证明京戏,证明黎先生说得没错;还是老头子我自己有私心......这些年来,以前大家一起常听戏的老伙子,耳朵可是痒得很呐。”
“请你赏爷们一嗓子吧!”
一把年纪的白绍礼神色郑重,语气恳切,再度重复了一遍,而后稍一撤步,径直躬身向沈歌拱手鞠了一躬。
之所以叫“小桃子”而非沈歌,既有回忆当年的意思,也有“小桃子”代表的是沈歌曾经在这恭王府大戏楼唱戏的艺名之意,这个称呼,算是尊重。
并非是对小孩子的调侃。
而他说让沈歌赏一嗓子的“赏”字,则是恭请、是恳求了。
再加上他这深鞠的一躬,言辞真诚到了极点。
饶是沈歌见多了大风大浪,见此情景也是不由得为之一愣,他伸手扶起白绍礼,“白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白绍礼也是顺势起身,他要是一直不起来,那就是绑架了。
“现在梨园行人才凋敝,网上又有那些妖魔鬼怪祸害京戏,老头子我实在看不下去。而且这些年来老头子我守着这恭王府,就是因为一个念想。”
“还有那些好哥们,跟我一样,耳朵都是痒得很。”
“小桃子你生旦两门抱,既学得了你师父的本领,还掌握了张老板的能耐,整个梨园行都找不出第二个。所以,老头我想请您......”
白绍礼用上了“您”字,随后看向正对面的戏台,“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