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游园惊梦
“知道啦！我已经不知道听您老人家说过几百次了，以前这恭王府里有一个庆春班，大青衣张钰鹤名动京城，您老人家也在这里拉过弦......”
第一个与沈歌互换非遗的网友白灵溪此刻正陪着爷爷白绍礼迈步行走在恭王府中，这里平日来往游客本就不多，再加上也不是节假日，爷孙两人难得清闲。¨e-z,晓,说\网! ?更?歆\最¨快!
“你这丫头还好意思说，你爷爷我都在这里待多久了，你甚至都没把这座园子逛完。”
白绍礼一副责怪的样子。
“哎呀爷爷，我这不是整天忙着学习嘛，您老人家从小就跟我说，我们这代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按你的要求做，你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白灵溪撇撇嘴。
“你牙尖嘴利，爷爷说不过你。”
白灵溪急忙转移话题，“爷爷，我刚给你听的《百鸟朝凤》怎么样？”
“不错，可以说非常好。”
白绍礼点头赞道：“虽然说你爷爷我不懂音律，但怎么说也是在这恭王府给庆春班伴过弦的，这中华民族的乐器，也算是略知一二。
这一曲《百鸟朝凤》，实力深厚，没有几十年的功力可吹不出来。你在哪儿找的老唱片来哄你爷爷开心？”
“这可不是老唱片？前两天刚新鲜出炉的！”
白灵溪开口说道。
“嘿——”
白绍礼眉梢一挑，“你这丫头不是搞文学的吗？什么时候关注起音乐来了，早知道你对音乐感兴趣，就把你送去学音乐了。”
“不是！”
白灵溪摇摇头，“这《百鸟朝凤》是那个沈歌吹的！”
沈歌。
听到这个名字，白绍礼愣住了，他自然知道沈歌是谁，那个用《谢瑶环》唱片跟自己孙女换景泰蓝珐琅碗的年轻人，那个唱腔有张钰鹤风范的沈歌。他数次让孙女联系对方，希望能跟他见一面，但都被对方以事情繁忙拒绝了，他便也一直没再强求。
只是......
“他怎么还会这个？”
白灵溪对爷爷说道：“人家是宣传非遗的主播，会的肯定多了，唱歌、唱戏、画画、糖画、弹琴、吹唢呐......啥都会！”
“那我对他更好奇了。”
白绍礼说道：“你再联系联系他呗。”
“人家跟我一样，学业繁忙，肯定不能说来就来，”白灵溪解释说，“而且这两天国外的一个大网红就因为听了他这首《百鸟朝凤》，专门来找他，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忙得脱不开身。真正的一个人带动了一座城的发展......”
“江山代有才人出呐！”
白绍礼笑着指着前面道：
“前面就是大戏楼了，走，我带你进去看看。·咸?鱼_墈!书+蛧/ .醉.欣￠璋,結\更·新+快?”
“好好好，”白灵溪连连点头，“看看我爷爷曾经拉弦的地方，省的您老人家再念叨我一直没逛遍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前面的戏楼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婉转悠扬的声音。
这声音响得突然，在安静的恭王府花园中，倏然而起，宛若幽丛之中的魅语，吓得白灵溪心头一跳，两人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盯着面前的大戏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这是什么声音？！”
恭王府中少有游客，这声音是从哪儿传出的。
白绍礼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她继续说道：“爷爷，之前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说，以前这里是大贪官和珅的府邸，因为和珅这个人非常喜欢听戏，所以留了许多唱戏的演员在这里，但是由于和珅十分残暴，导致好多戏曲演员自杀，上吊的、投井的......”
说到这，白灵溪转头看向白绍礼：“爷爷，你说会不会是有鬼在里面唱戏啊，我觉得咱们俩还是赶紧走吧，免得惊扰到他们，咱们改天再来，我说今天日历上怎么写着不宜出门。”
“胡说！”
白绍礼眯了眯眼睛，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在这恭王府里待了这么些年了，还从没见过这种事。
“你在网上看到的那些都是别人瞎编的而已，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再说了，即便是有鬼，这大白天的，它还真的敢出来不成？”
“可是爷爷......”
白灵溪犹犹豫豫。
“你这丫头学文学的就是想象力丰富。”
白绍礼摆了摆手：“我看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而已！”
他冷笑了两声，之所以如此肯定有人在装神弄鬼，不只单单是因为他不相信鬼神之说，而是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听出来了从戏楼中传出的那道婉转悠扬的声音，不是鬼音魅语，而是戏曲的声音！
这戏曲，是昆曲！
且听这其中的唱词，正是昆曲中有名的《牡丹亭·游园惊梦》。
俗话说得好，京昆不分家。
根据白绍礼这么多年听戏的经验来看，里面传来的这几声昆曲唱得都还不错，隐隐有当年梅祖的风范，想必是此刻有人正在戏楼中，播放当年昆曲大师留下的录音唱段。
只不过令白绍礼想不通的是，这里面播放《牡丹亭·游园惊梦》录音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现在又没有剧组在这里拍戏，年轻人又不喜欢来这里，难不成还有老年人在这里回忆往昔？
白绍礼忽然想到，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网上的那些所谓的网红，正在这里拍摄一些靠消费传统文化来博人眼球的段子视频，如之前就被痛批乱改黄梅戏的某个网红，这种恶劣的行径只会让本就没落的传统文化在年轻人的心中歪曲。^墈￠书·屋+ ?更?芯?醉*哙?
尤其是这两天那个叫梅亦辰的流量明星跟京剧大师黎淮山闹得沸沸扬扬的冲突，更是加剧了现在戏曲的话题度。
说不定现在就是有人想趁着网上这波流量，拍一个京剧相关的视频，发到网上去博眼球！
守着这方戏台多年，把庆春班常挂在嘴边的他，怎么能容忍这种行径发生。
想到这里，白绍礼的脸色微微冷了下来，而后迈着大步向大戏楼走去！
白灵溪见白绍礼气愤地迈着大步向面前的大戏楼走去，听着耳边悠悠传来的女声，即便心中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毕竟她也不放心爷爷自己一个人去那里，而且现在又是大白天的，管它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谅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造次！
在两人向大戏楼迈步而去的时候，戏楼中婉转悠扬的昆曲唱腔依然在缓缓传出，如果是平时，白绍礼肯定会找个地方安逸地坐下来，悠哉悠哉地听完这段曲子，顺便跟里面的人交谈交谈。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没这种心思，只有一股怒意。
这帮流量明星和蹭热度的网红，为了赚钱，太不择手段了。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白绍礼的心中尽是不解和愤慨，戏楼中的声音仍是唱得热闹，恍惚间，有那么一瞬，当年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倏然闪过，大青衣张钰鹤风华绝代的影子仿佛出现，不过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
“别怕，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而已！”
两人很快来到了大戏楼的门前，有些着急的白绍礼转身安慰一下自家孙女，便匆匆前去推门。
因为短视频兴起的缘故，近来网红为了博眼球而破坏文物的行为屡见不鲜，对恭王府大戏楼感情颇深的白绍礼真怕里面的人会损毁其中的老物件。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腔还在响着。
当白绍礼和白灵溪两个人进了大戏楼之后，目光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最终才把眼神落在了正中对面的戏台上。
但是令白绍礼和白灵溪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来这里偷东西的小偷；也没有看到拍视频破坏文物的网红；更没有百年前被和珅逼得投井悬梁的戏子鬼魂。
戏厅毫无变化。
而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人，此时此刻正站在对面的戏台中央，双手掐指，摆着身段，一字一句地唱着《牡丹亭·游园惊梦》这一段。
戏台上的年轻人似乎是唱到了忘我的境界，对门口刚进来的两人浑然不觉，依旧是自顾自地在台上唱着，旁若无人。
那一声声唱腔，一个个动作，甚至于让原本怒冲冲走进来的白绍礼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悦事谁家院？”
当戏台上的年轻人唱到《牡丹亭·游园惊梦》曲牌【皂罗袍】中这句话的时候，门口的白绍礼倏地挪开目光，看向了戏台背景上悬挂着的一块黑底金字的木匾，上书四个大字：赏心悦事！
这一刻，白绍礼和白灵溪两人完全打消了各自心中之前的猜测，从种种迹象来看，眼前戏台上的这个年轻人，至少不是破坏文物的小偷，或许是拍视频的网红，但......却是一个有真本事的网红！
白灵溪再没有一丝恐惧，不说戏台上这个年轻人的一身装扮，单看他这个人，明显就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根本不是阴气森森、形象恐怖的鬼怪。
而且更令白绍礼感到震惊的是，这个年轻人此时此刻唱的这一段《游园惊梦》，是完全没有场面的！
场面也就是戏曲中的乐队。
这也就是说，戏台上的年轻人所唱的这一段《牡丹亭·游园惊梦》只有他自己的声音而已，而无板弦与其伴奏。
白绍礼虽然只是戏迷，但到底也是一名弦师，自然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因为戏曲演员的唱、表演都是和场面相辅相成的！
常说的一板一眼这个词，便是出自戏曲中的术语。
戏曲演员在唱的时候要和场面对应，如一板一眼、一板三眼、有板无眼；还有什么西皮二黄、
西皮流水，这一系列的节奏，再加上可能每个派、每个京剧演员在唱和表演上面，都会有不同的风格，而是否能托住不同演员的表演，全看琴师的功力！
昆曲号称“百戏之祖”，《牡丹亭·游园惊梦》作为经典的昆曲，这一段白绍礼再熟悉不过，此时他一边听着戏台上的年轻人唱，一边心中暗自打着板，发现竟然丝毫不差，连一点点轻微的差别都没有！
没有场面声，却还能唱得如此规整！
戏台上，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可见一斑！
白绍礼在心中暗自惊叹，戏曲界中无论是戏曲演员还是琴师，在学唱和拉琴的时候，都要学会心板，也就是在心里数板。
两者配合才不会跑偏。
而一般琴师也大都不愿意给心里没板的戏曲演员伴弦，主要就是两者之间若是没有配合的话，连连跑偏——心累！
如今，戏台上的这个年轻人，无人伴弦。
一人唱全段。
由此可见，这年轻人的心板之强大！
白绍礼的眸中尽是惊叹，微微点头。
一旁的白灵溪自然不知道白绍礼心中所想，不过虽然她学的不是戏曲，但是从小到大可没少听爷爷拉弦和讲戏曲的故事，她对台上这个年轻人唱得好不好不是很懂，却也明白他不是一般人。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而是下一刻，白灵溪认出了，此刻戏台上的这个唱戏的年轻人，不正是......
不正是她上一秒还在跟爷爷讨论的“沈歌”吗？！
虽然两人从未见过面，但她看沈歌的直播，自然记得对方的模样。
只不过她想的是，对方还在上学，再加上这两天甲亢哥冲着他到访榕城，他作为“形象大使”肯定忙得要死。
直到戏台上年轻人迈着台步彻底转过身来，她才一眼认出对方。
他昨天还在榕城吧，怎么嗖的一下到燕京来了？
甲亢哥怎么办？
现在不是还没放假吗？甚至都不是周末。
白灵溪满眼不敢置信，心中尽是疑问。
不过疑问归疑问，她还是没有出声惊扰。
......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戏台上的沈歌此刻陷入到了忘我的境界，小时候眼睁睁艳羡地看着别的戏曲演员在这方戏台上唱戏，如今物是人非，他也是迈步踏上了这一方戏台。
悠扬婉转的声音渐息。
一曲终了，大戏楼再次恢复了安静。
“好！”
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在安静的大戏楼中蓦然响起，白绍礼发自内心的激动使得他的这一声“好”格外响亮且突然，吓了旁边的白灵溪一跳。
这一声“好”打断了沈歌的思绪，凝神一看，才发现大戏楼的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老一少。
女的......
不认识。
老的......
似乎有点印象。
见到戏楼门口的白绍礼，在这大戏楼中促使他记起了相关回忆。
沈歌沉思几秒，想了起来。
十年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