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飘落彩带
掌声和哄笑声的余波还在偌大的礼堂里嗡嗡回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了兴奋、尴尬和某种释放后的轻松。`n`e′w!t?i.a¨n,x_i-.^c*o′m!
还没得到回答,但是林予冬己经自发地拎着那团报废的金色假发,像甩掉一个烫手包袱似的塞给了旁边还在灵魂出窍的许薇,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他看也没看台下,径首走到舞台侧边,那里堆着几个用来垫高的空道具箱。
他侧身往其中一个箱沿上一坐,长腿随意地往前一伸,那身酒红色的华丽宫廷裙摆瞬间像泄了气的华丽气球,皱巴巴地堆叠在他穿着蓝白校裤的腿边,形成一种极其怪诞又无比真实的画面。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被假发压乱的黑色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
他抬手,不是整理头发,而是用力地、有些粗暴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和耳朵,仿佛想把那层火烧火燎的热度给搓下去。
完了,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后,他就那么坐着,目光有些放空地投向台下那片模糊的蓝白色人影,下颌线依旧绷着,但那股强装的痞气和破罐破摔的劲儿似乎也随着那口浊气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懒得再掩饰的、带着点认命的疲惫和残留的窘迫。
“你们班……还……还继续吗?”负责统筹的老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捂着笑疼的肚子,话筒里还带着点喘。
顾言如梦初醒,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剧本,拍了拍灰,镜片后的眼睛看向坐在道具箱上、浑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林予冬,又看了看那顶还挂在幕布上随风晃悠的半边假发,以及许薇手里那团金色的“尸体”。
他张了张嘴,最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着话筒,声音有点虚:“呃……高二(7)班对光……暂时……结束。那个……假发……回头想办法粘一下……或者……下次又说吧……”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挥了挥手,下去了。·d+q·s-b¨o-o·k·.*c′o\m′
统筹老师拿话筒高声道:“那就下一个!高二(3)班!敦煌舞《丝路花雨》片段!演员、灯光准备!”
舞台灯光骤然暗下,只留几盏微弱的脚灯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刚才还聚焦在林予冬身上的所有光束和目光,瞬间移开。
那片刺眼的光区消失了,坐在侧幕阴影里的林予冬似乎几不可察地放松了绷紧的脊背,整个人更深地陷进了道具箱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穿着奇装异服的雕塑。
江见夏在听到自己班级名字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蓝白校服在昏暗中显得有些黯淡。
程橙也立刻跟着起身,小声给她打气:“夏夏加油!反弹琵琶!美翻他们!”
后台比前台更显混乱逼仄,弥漫着一股陈年幕布和化妆品混杂的奇怪气味。
苏婉正手忙脚乱地从一个巨大的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几条颜色鲜艳、质地轻薄的丝绸飘带。湖蓝、杏黄、胭脂红,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出不俗的质感。
“快快!时间紧!大家套上校服外面就行!”苏婉的声音带着焦急,她拿起一条湖蓝色的飘带,不由分说地绕过江见夏的肩膀,在她胸前打了个简易的结,长长的飘带垂落下来,几乎拖到地面。
接着是杏黄色的,绕过手臂,在手腕处松松系住。
程橙也赶紧接过苏婉递来的胭脂红飘带,依样画葫芦地往自己身上套。
动作仓促,毫无章法。
飘带只是简单地搭在蓝白校服外面,系得歪歪扭扭。
苏婉自己身上也胡乱缠着两条飘带,额角沁出汗珠,她甚至来不及帮她们调整好姿态,只匆匆交代:“动作就按我们排的来!主要是站位和对光!记住位置!别紧张!只是第一次彩排!”
舞台上的灯光师刘师傅己经在对讲机里催促了:“3班的同学好了没有?抓紧时间!”
“来了来了!”苏婉应了一声,推着江见夏和程橙就往舞台口走。¨c¨m/s^x′s′.¢n_e*t~
厚重的幕布再次拉开,强烈的面光和顶光瞬间打下来,刺得江见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空旷的舞台在强光下纤毫毕现,塑胶地板反射着冰冷的光。
台下是模糊的、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前排几张等待彩排的学生面孔能看清,带着点好奇和审视。
刘师傅洪亮的声音从台下传来:“中间那个同学,对,就是你,往前走两步!面光再强点!好,停!定位!”
江见夏按照指示僵硬地往前挪了两步,站定。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灯光像有实质的温度,烘烤着她的脸颊。
那两条胡乱搭在身上的丝绸飘带,在强光下颜色变得异常鲜艳夺目,湖蓝和杏黄,与她身上那套再普通不过的蓝白拼色校服形成了极其突兀、甚至有些滑稽的对比。
校服的拉链还敞开着一点,露出里面同样蓝白的圆领t
恤。手腕上松松系着的飘带垂下来,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
“旁边那个同学,往左一点!对!手……手抬起来一点!”刘师傅继续指挥着程橙。
程橙依言抬起缠着胭脂红飘带的手臂,动作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苏婉站在队伍中间,紧张地看着她们。
“好!音乐起一下!走个动作看看效果!”统筹老师拿着话筒喊。
后台负责播放音乐的同学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播放键,一阵悠扬的、带着明显电子合成器味道的敦煌古乐流淌出来,在空旷的礼堂里显得有些单薄。
江见夏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膛。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苏婉那句“按排的来”和“反弹琵琶”几个字在嗡嗡作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排练室镜子里的动作,左脚微微后撤,身体侧转,右手模仿着反弹琵琶的姿态,从肩后努力地向斜上方抬起。
就是这个动作。
手臂抬起牵动了胸前胡乱系着的飘带结,那结本就系得潦草,此刻受力,瞬间松散开来!湖蓝色的长飘带像失去了束缚的流水,顺着她抬臂的动作,无声地、极其丝滑地从她肩头滑落,飘然委地,软软地堆叠在她穿着普通白色运动鞋的脚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江见夏的动作僵在了那里,右手还徒劳地举在半空,做出反弹琵琶的姿态,左手则下意识地想去捞那滑落的飘带。
杏黄色的臂带也因为她动作的停滞而显得更加不伦不类。她整个人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蓝白校服,僵硬的姿势,脚边那滩突兀的、华丽的湖蓝色丝绸,像一幅被撕开一角的、极不协调的拼贴画。
她能感觉到台下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好笑的,甚至带着点怜悯的。
脸颊瞬间滚烫,比刚才被灯光首射还要烫上百倍。
“噗……”台下某个角落传来一声清晰的、没憋住的笑。
这笑声像一根针,刺破了短暂的寂静,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窃笑,像水泡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来。
江见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子。
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抬起的右手讪讪地放下,左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侧,脚边那片湖蓝的丝绸,此刻在她眼里成了最刺眼的嘲讽。
“咳!那个……飘带掉了的同学,捡起来!重新系一下!”刘师傅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动作不用做了!小李,追光给她们打一下轮廓光试试!看看逆光效果!”
江见夏几乎是蹲扑下去,手忙脚乱地去抓那滑落的湖蓝色飘带,丝绸冰凉滑腻的触感此刻让她指尖发麻。她胡乱地把飘带往身上缠,试图重新打个结,手指却笨拙得不听使唤,越急越乱。
其他人也蹲下来帮她,几人在舞台中央的强光下,像几只笨拙的、被围观着修补巢穴的雏鸟。
就在她狼狈地跟飘带搏斗,试图把那个该死的结重新系紧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飞快地扫向了舞台侧幕那片阴影。
林予冬还坐在那个道具箱上。
巨大的宫廷裙摆堆叠着,像个颓败的、褪色的梦。
他似乎没在看台上这出新的闹剧,微微偏着头,目光落在侧幕更深处某个虚无的点上,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但江见夏看得分明——他那张刚才还写满了生人勿近、残留着尴尬和烦躁的脸上,此刻,嘴角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那不是周嘉阳那种夸张的、幸灾乐祸的大笑,也不是许薇她们忍俊不禁的捂嘴偷笑。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被强行压制着,却又实在压不住,最终从心底某个角落泄露出来的笑意。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淡,却清晰可见,那笑意甚至柔和了他脸上原本的紧绷,让那点残留的窘迫也染上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生动。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江见夏那飞快的一瞥,嘴角的弧度凝滞了一瞬,随即,那笑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深了。
他甚至还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肩膀,虽然立刻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靠在箱子上、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姿态。
那无声的笑意,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江见夏滚烫的心尖上。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是更深的羞窘?是被“同病相怜”者“嘲笑”的恼火?还是……某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她猛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近乎凶狠地拽紧了手里的湖蓝色飘带,把那滑溜的丝绸在指间勒出深深的印痕。
灯光烤着她的后背,台下细碎的笑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她咬着下唇,只想快点结束这该死的对光,逃离这刺眼的灯光,逃离……那道来自阴影深处的、无声却无比清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