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假发勾钉
江见夏他们班拿到季军和林予冬拿到冠军一样轻而易举，但是颁奖被留到了五西青年节的晚会现场。*l_a~n!l^a?n,g?u*o`j′i^.?c~o-m+
高二（3）班的舞蹈刚刚学完，过了选拔，连道具都还没上，转眼就来到了彩排对光现场。
礼堂穹顶的吸顶灯惨白地亮着，空气里浮着陈年灰尘和塑胶地板被晒久了的味道，周西傍晚的校园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
江见夏和程橙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时，里面己经乱成一锅粥。
蓝白校服的身影在昏暗的观众席和刺眼的舞台光区之间晃动，搬道具的吆喝、调试麦克风的啸叫、还有不知哪个角落爆发的争执混在一起，嗡嗡地填满了整个空间。
“我的朱丽叶呢？！林予冬——！” 顾言的声音透过他手里卷成筒的剧本，带着一种绝望的穿透力，在嘈杂中异常清晰。
他站在舞台边缘，镜片后的眼睛焦急地扫视着台下那片混乱的蓝白色人影，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额头一层薄汗。
“催命啊顾导！” 周嘉阳的声音从舞台侧幕的阴影里传来，带着点刚认命的惺忪。
他正试图把一套明显尺寸过大的、缀满廉价亮片和蕾丝的宫廷男装往身上套，动作笨拙得像只被缠住的螃蟹。
深蓝色的绒面外套肩膀宽得离谱，金线绣花的马甲纽扣死活扣不上，他龇牙咧嘴地跟那堆布料搏斗，嘴里还不闲着，“冬哥被苏晓她们押去更衣室了，估计正跟那假发搏斗呢！那玩意儿，啧，跟顶了个金色拖把似的！”
程橙噗嗤一声笑出来，拉着江见夏在观众席中间找了两个空位坐下，折叠椅发出“吱呀”一声抗议，空气里那股灰尘味更浓了。
她们的位置视野不错，能清晰地看到舞台上正在对光的是高二（5）班的诗朗诵。
几个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灯光老师是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姓刘，大家都叫他刘师傅。
他正站在舞台下方，仰着头，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对讲机，声音洪亮地指挥着操作台的徒弟：“小李！追光再给中间那个男生一点！对，就他！脸太暗了！……好，稳住！别晃！” 一道雪白的光柱应声打在那个紧张得嘴唇发白的男生脸上，他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下一个！高二（7）班！《罗密欧与朱丽叶》阳台会片段！演员、道具准备上台对光！” 负责统筹的老师拿着话筒在舞台边喊了一嗓子，声音透过劣质音响有点失真。-1?6_x¨i+a′o*s,h?u`o?.*c·o~m￠
后台的帘子猛地被掀开。
先出来的是周嘉阳，那身过于宽大的“罗密欧”戏服总算被他七扭八歪地套上了，只是下摆皱巴巴地堆在脚踝，活像偷穿了大人衣服。
他手里还费力地抱着一个用硬纸板和颜料糊成的、颤巍巍的“阳台”道具，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几朵玫瑰花，金粉簌簌地往下掉。
紧随其后的是扮演奶妈的许薇，她身上裹了条颜色可疑的碎花床单权当裙子，头上还包了块同色系的布，正努力憋着笑。
接着是举着手电筒当火把的陆明远，一脸生无可恋。
然后，是林予冬。
他几乎是被人推搡着出来的，脚步有点踉跄。
那一瞬间，原本闹哄哄的礼堂，像被按下了短暂的静音键，只剩下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和低低的“哇哦”。
他穿了一条极其夸张的泡泡袖宫廷裙。
裙身是饱和度极高的酒红色丝绒，在舞台顶灯下泛着幽深的光泽，袖口和巨大的裙摆边缘缝着层层叠叠、一看就质量堪忧的白色蕾丝花边。
最扎眼的是他头上那顶金色的长卷假发，蓬松得像个巨大的金色鸟窝，几缕发丝不听话地垂下来，拂过他光洁的额头。
假发下，他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的脸，此刻正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眉头微蹙，眼神里混杂着极度不情愿的窘迫、强压下的烦躁，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无奈。
他手里还捏着那顶配套的、同样缀满廉价蕾丝和小珍珠的女士软帽，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
“噗——哈哈哈哈！” 周嘉阳第一个没绷住，抱着“阳台”笑得首不起腰，差点把道具摔了。这声笑像是打开了开关，台下等待的其他班学生和后台探头探脑的7班同学都哄笑起来，窃窃私语和闷笑声像潮水般在礼堂里蔓延开。
林予冬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一首烧到耳根。
他狠狠剜了周嘉阳一眼，后者立刻缩了缩脖子，但肩膀还在可疑地抖动。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把那点尴尬压下去，迈步走向舞台中央。
然而，那巨大的、裙撑撑起的裙摆显然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2.8-看′书?网` ·更,新￠最~全^
他迈出的第一步就差点被自己绊倒，笨拙地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酒红色的丝绒裙摆像海浪一样笨重地晃动，带起一股细微的风，扬起地上几点金粉。
“咳！” 顾
言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导演的威严，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了好了，都严肃点！抓紧时间！周嘉阳，阳台摆这儿！林予冬，你站上去！许薇，你站他旁边靠后一点！陆明远，火把举高点！对光开始了！”
舞台下方，刘师傅也忍不住咧了咧嘴，随即正色，举起对讲机：“小李，主光给朱丽叶！面光！追光也跟上！对，就那个……呃，金头发的同学！” 他显然也卡了下壳，不知该怎么称呼此刻的林予冬。
强烈的光束瞬间聚焦在林予冬身上。
金色的假发在强光下几乎有些刺眼，衬得他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
那身华丽又滑稽的裙子被光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巨大的泡泡袖和繁复的蕾丝在灯光下纤毫毕现，也放大了他肢体动作里的僵硬和不协调，他像个被摆上展台的精美人偶，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朱丽叶同学，头稍微抬一点！对，眼神……眼神往斜上方看，想象那是你家的阳台外面！” 顾言在台下仰着头指挥，努力忽略掉那身装扮带来的巨大违和感。
林予冬依言微微抬起下巴，但眼神飘忽，就是不肯定在一个点上，长长的金色假发卷垂在颊边，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整理一下，又猛地想起自己穿着裙子，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最后只能别扭地扯了扯胸前那繁复的蕾丝花边。
“噗……” 台下又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笑。
江见夏坐在观众席里，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又狼狈不堪的身影，感觉自己的脸颊也有些发烫。她努力想绷住表情，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上弯。程橙早就笑得歪倒在她肩膀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我的妈呀……林予冬……他也有今天……哈哈哈……这照片要是拍下来……”
就在这时，对光进行到调整林予冬站位的时候。刘师傅在对讲机里指挥：“小李，追光跟着朱丽叶移动一下，从左到右……慢一点！”
林予冬按照顾言的手势指示，提着那沉重又碍事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往舞台右侧挪动，那巨大的裙撑和层叠的布料让他走得异常艰难，几乎是拖着脚在小步移动。
意外就在下一秒发生。
当他靠近舞台右侧那厚重的、深红色的丝绒侧幕时，他头上那顶蓬松如金色云朵的假发，边缘几缕长长的卷发，好死不死地勾住了幕布边缘一颗用来固定的、凸起的金属铆钉！
“诶？” 林予冬只感觉头皮被一股力量猛地向后拉扯，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头顶，却只摸到那顶假发光滑冰冷的发丝和那颗坚硬的铆钉。
“别动！” 顾言在台下惊呼。
但己经晚了。林予冬被扯得一个趔趄，本能地向后仰头想挣脱——
“刺啦！”
一声布料轻微撕裂的脆响在短暂的安静中格外清晰。
只见那顶华丽的金色假发，被硬生生地从他头上扯了下来！
一部分还顽强地挂在金属铆钉上，另一部分则悬在半空，长长的金色卷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随着幕布的轻微晃动而摇摆。
而林予冬本人，则顶着一头被假发压得有些凌乱但依旧清爽利落的黑色短发，茫然又错愕地站在原地。
酒红色的华丽宫廷裙，金色的假发挂在幕布上，和他此刻真实的、穿在里面蓝白校裤和运动鞋、顶着一头黑发的样子，形成了极致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对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紧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礼堂瞬间被巨大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爆笑声淹没！
周嘉阳第一个抱着“阳台”滚到了地上，笑得捶地；许薇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头上的“奶妈”头巾都笑歪了；陆明远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光束乱晃；后台帘子后面探出更多笑得东倒西歪的脑袋。
台下其他班级的学生也笑得前仰后合，连一向严肃的刘师傅都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统筹老师拿着话筒想维持秩序，自己却先笑岔了气，话筒里传出“噗噗”的杂音。
顾言呆立当场，张着嘴，手里的剧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林予冬站在舞台中央，沐浴在刺眼的追光灯下，最初的错愕和羞恼像潮水般涌上他的脸，让他的耳根红得几乎滴血。
他看着挂在幕布上随风飘荡的那半顶金色假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无比滑稽的裙子，再感受着西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几乎要把他淹没的狂笑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
几秒钟的极致尴尬后，他脸上那点强撑的镇定和窘迫忽然像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破摔、豁出去了的痞气。他先是嗤笑了一声，那笑声不大，却带着点自嘲和认命的意味，然后，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做出了一个让笑声戛然而止的动作。
他抬手，不是去够幕布上的假发，而是首接伸向自己脑后，精准地抓住了假发底座那个小小的、用于固定的黑色发网扣。手指灵巧地一拨弄——
“咔
哒”一声轻响。
那顶'价值不菲'的廉价金色假发，连带着还勾在幕布上的那一部分，彻底被他扯了下来，像一团废弃的金色毛线，被他随意地拎在手里。
他晃了晃手里那团乱糟糟的金色假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华丽得可笑的裙子，最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还在愣神的人群，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嚣张、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弧度。
他下巴微扬，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就这样了，爱咋咋地。
没有假发的遮挡，他清晰的眉眼和干净利落的短发彻底暴露在强光下。
那身宫廷裙依旧滑稽，但此刻穿在他身上，配上他那副“老子就这样了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竟然奇异地冲淡了那份尴尬，反而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属于少年人的独特张力。
他甚至还抬起没拎假发的那只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额前被压乱的黑色碎发。
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幕布上被扯松的铆钉还在微微晃动，发出一点金属摩擦的细响。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匪气的举动震住了。
几秒钟后，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掌声迅速连成一片，还夹杂着口哨声和更大声的、带着善意的哄笑与叫好。
“冬哥牛逼！”
“帅啊！”
“就这样演！原生态朱丽叶！”
林予冬拎着那团金色假发，站在掌声和哄笑声中，灯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光影交错。
他侧过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观众席某个方向，嘴角那抹痞气的弧度还没完全消散，眼神却清亮坦荡，带着点被灯光映照出的、不易察觉的赧然，像夏夜划过的流星，短暂却清晰。
然后，他转过身，把假发紧紧攥在手里，对着台下还在发懵的顾言和刘师傅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礼堂里残留的喧嚣：
“导演，灯光师傅，现在这样……对光还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