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紫宸阶下暗流生
楚府的晨雾刚漫过石阶,苏锦璃已将江南漕运图在案上铺展。楚君逸正用竹刀雕琢机关船的模型,她瞥见他指尖新添的薄茧,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昨夜又雕到三更?你腕间的旧伤还没好,竹屑钻进皮肉会发炎的。"
案几上的白瓷碗盛着新熬的药粥,楚君逸放下竹刀的动作顿了顿:"陈昱说,新帝登基后,镇国公的旧部在江南私开银矿,铸的铜钱边缘有特殊的锯齿纹——和当年三皇子亲兵腰牌上的纹路一致。"他舀粥的手突然微颤,瓷勺碰撞碗沿的轻响里,藏着压抑的咳嗽声。
苏锦璃将蜜饯推到他面前:"沈砚派去查银矿的御史,上礼拜在运河翻了船,尸身捞上来时,指甲缝里嵌着银矿的矿砂。"她用银簪挑起粥里的莲子,"这莲子是用井水湃过的,比宫里的冰碗还解暑,你最近总出虚汗,多吃些。"
竹刀在机关船模型上刻出细密的水纹,楚君逸突然低声:"昨夜去查御史死因的暗卫回报,沉船的船底有个方形破洞,边缘的木屑带着硫磺味——是苏家机关雷的痕迹。"苏锦璃捏着蜜饯的手紧了紧,祖父流放前确实改良过机关雷,专门在船底炸出方洞。
院外传来铜环叩门声,陈昱的亲卫捧着个浸过水的账本跪在青石板上:"从御史沉船里捞的,第七页记着'苏州织造局,月进银三千两',墨迹里掺了朱砂,遇水显形。"苏锦璃翻开账本的刹那,指尖顿住——朱砂显形的字迹里,藏着"太皇太后侄"四个字。
"是镇国公的余党在背后接应。"楚君逸用竹刀挑起账本一角,"太皇太后虽被囚在慈宁宫,但她娘家镇国公府的势力,在江南盘根错节二十年。"他突然捂住胸口弯腰,指缝漏出的血珠滴在账本上,晕染的痕迹恰好圈出"织造局管事张"的名字。
苏锦璃的机关镯突然转动,镯身齿轮拼出"未时"二字。她将账本折成帕子大小塞进楚君逸袖中:"沈砚说,今日早朝有人弹劾苏州织造局贪墨,领头的是新晋的户部侍郎,听说他是太皇太后的远房表侄。"她用帕子擦去他唇角的药渍,"你昨夜画的运河暗道路线,我改了三处拐角,避开了镇国公旧部设的水闸。"
未时的太阳高悬天空,炽热的阳光无情地洒在大地上,让人感到酷热难耐。户部衙门外的老槐树下,聚集着一群前来纳凉的百姓,他们或站或坐,享受着难得的阴凉。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个卖茶的姑娘格外引人注目。她身着朴素的衣裳,面容姣好,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时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这个姑娘便是苏锦璃,她此次乔装打扮,正是为了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苏锦璃的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户部衙门,只见楚君逸身着衙役的服饰,巧妙地混入了衙役的队伍中。他动作敏捷,毫不引人注意,显然对这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
就在这时,侍郎府邸的后门突然缓缓打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车帘的缝隙中,隐约露出半枚腰牌。苏锦璃定睛一看,那腰牌上刻着“织造局”三个字,而在字样的边缘,有一道明显的凹痕,看起来像是被硬物敲击所致。
苏锦璃心中一紧,她立刻联想到了御史的尸身。那具尸体的腰间,也有一个形状相似的伤口。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正当苏锦璃思考之际,茶摊的铜壶突然“砰”的一声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连忙弯腰去捡拾,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阵低语。
“太皇太后说,务必在楚君逸去江南前,把那批假铜钱运进京城。”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却清晰可闻。
苏锦璃的心跳陡然加快,她迅速将碎铜片踢到了马车的轱辘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车轮碾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苏锦璃凝视着那道痕迹,突然发现它与苏州特有的青石板纹路一模一样。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辆马车昨夜去过码头!
酉时的晚霞染红运河码头,楚君逸站在货栈的阴影里,看着苏锦璃将机关蛙放进货箱。蛙腹里的磷粉在暮色中发光,标记出藏着假铜钱的货箱位置。突然,货栈老板举着算盘走来:"客官要的货备好了,还是按老规矩,铜钱里掺三成铅锡?"
苏锦璃的机关镯发出蜂鸣,她拽着楚君逸躲进横梁。货栈老板正给个黑衣人点数:"这批'永乐通宝'做得逼真,连边缘的锯齿纹都分毫不差,就是楚君逸那小子碍事,听说他明日就要动身去江南。"横梁上的灰尘落在楚君逸手背上,他突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话:"镇国公府的铸钱模子,藏在苏州织造局的枯井里,模子内侧刻着凤凰纹。"
夜幕降临时,楚府的厨房飘着甜香。苏锦璃正将莲子羹盛进白瓷碗,楚君逸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明日出发前,我想去趟慈宁宫。"他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带着暖意,"太皇太后的贴身宫女是护麟卫的旧部,说有祖父当年的密信要交还给苏家。"
瓷勺搅动莲子羹的涟漪里,苏锦璃突然转身:"我和你一起去。"她用指尖戳了戳他胸口,"你的毒刚好,禁不起折腾,我新做的机关袖箭能藏在宽袖里,必要时能护你周全。"楚君逸捉住她的手指,在掌心轻轻摩挲:"昨夜我去库房翻到你十二岁做的机关兔,耳朵还能活动,就像当年你送我时一样。"
子时的月光斜斜照进慈宁宫的偏殿,太皇太后的宫女正将个锦盒塞进假山石缝。楚君逸刚要上前,就被苏锦璃拽住——偏殿的窗纸上,映出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太皇太后低声说着什么,腰间的玉带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户部侍郎的"珊瑚带"。
"他们在做交易。"苏锦璃用气声说,"你看侍郎手里的纸卷,边缘的火漆印是织造局的,定是假铜钱的交割单。"她突然将机关蛙掷向石缝,蛙鸣惊动了巡逻的禁军,混乱中,宫女趁机将锦盒塞进楚君逸手中,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井"字。
回到楚府拆开锦盒时,晨露已打湿窗纱。半张泛黄的纸卷上,祖父的字迹力透纸背:"永乐二十二年,镇国公以苏家百人性命相胁,逼我仿制先帝笔迹,假诏藏于织造局枯井,与铸钱模子同处。"纸卷边缘的血痕,与楚君逸咳在账本上的血色,竟是同一种朱砂。
卯时的码头已喧嚣起来,陈昱的船正泊在岸边。苏锦璃将机关镯的齿轮校准,转头看见楚君逸正将那半张纸卷塞进贴身锦囊:"沈砚说,等我们找到假诏,就昭告天下太皇太后的罪状。"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木盒,"这是用江南的紫檀木做的,能装下你所有的机关零件。"
船篙点岸的刹那,苏锦璃突然指向码头的茶寮——个戴着斗笠的人正对着他们举杯,斗笠边缘露出的玉佩,刻着与货栈老板相同的凤凰纹。楚君逸握紧玄铁剑的瞬间,那人突然将茶杯掷向水面,涟漪里浮出的铜钱,边缘锯齿纹在晨光中闪着冷光。
船舱里的机关沙盘上,苏锦璃正用竹枝勾勒运河路线。楚君逸看着她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突然伸手替她别到耳后:"听说江南的雨巷里,有卖糖画的老人,能照着机关鸟的样子画糖人。"他将莲子羹推到她面前,"你昨夜没睡好,趁现在歇会儿,到苏州还有三个时辰。"
竹枝在沙盘上划出急转的弯道,苏锦璃突然抬头:"镇国公的旧部肯定在前方的水闸设了埋伏。"她用指尖点了点沙盘上的暗渠标记,"这里是当年护麟卫挖的逃生水道,能绕过水闸直抵织造局后门。"楚君逸握住她的手,竹枝在两人掌心留下淡淡的竹痕,像极了江南雨后的青石板路。
船行至午时,前方水闸突然升起。楚君逸站在船头,看着苏锦璃将机关鸟放飞——鸟喙里衔着的火折子点燃了水面的桐油,浓烟中,埋伏的黑衣人乱作一团。他挥剑斩断射来的弩箭,玄铁剑与箭簇相撞的火花里,突然认出为首那人腰间的令牌,刻着的"镇"字缺了最后一笔,是镇国公府特有的标记。
苏锦璃甩出机关链缠住水闸的转轮,黑衣人的船刚要冲撞过来,就被突然落下的闸板拦住。她站在船舷边大笑:"这闸板的机关是我改的,只要转动转轮,就会落下三重闸板,够他们忙到天黑了!"楚君逸从背后扶住她的腰,船身晃动的瞬间,他突然在她耳边低语:"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比运河的水光还亮。"
暮色中的苏州城渐渐清晰,织造局的青砖高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楚君逸将机关船模型放进袖中,苏锦璃正将祖父的纸卷与沙盘比对:"枯井应该在西跨院的石榴树下,你看这纸卷边缘的焦痕,像是被石榴汁浸过。"她突然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这是我按祖父的方子做的解毒丸,你贴身带着,以防不测。"
船刚靠岸,就见个老工匠跪在码头:"小人是苏家的旧仆,奉老主人之命在此等候。"他捧着的木盒里,是半枚铸钱模子,"另一半在枯井里,老主人说,只有楚苏两家的血脉相合,才能取出假诏。"楚君逸将指尖的血滴在模子上,苏锦璃跟着照做的瞬间,模子突然弹开,露出藏在其中的铜匙——与楚家密室的暗锁纹路严丝合缝。
夜色中的织造局静得可怕,西跨院的石榴树影里,楚君逸正将铜匙插入枯井的锁孔。机关启动的轻响中,苏锦璃突然拽住他:"井壁有机关!"她甩出银丝缠住井绳,借力荡到对岸的槐树后,黑衣人射出的弩箭恰好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箭尾的凤凰纹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枯井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楚君逸拽着井绳下降的瞬间,突然看见井壁的砖缝里嵌着块玉佩——是太皇太后的凤纹佩,边缘沾着的矿砂,与御史尸身指甲缝里的完全相同。井底的木箱打开时,假诏上的先帝笔迹突然在火把下泛出蓝光,与沈砚生母的血书字迹形成鲜明对比。
"找到了!"苏锦璃将假诏塞进锦囊,突然听见井口传来喧哗。太皇太后的声音穿透夜色:"把枯井填了,让他们永远埋在下面!"泥土坠落的轰鸣中,楚君逸突然将她护在身下,井壁的暗门在此时轰然洞开——是护麟卫的旧部挖的逃生通道,墙壁上刻着的北斗七星,与楚家密室的星图完全重合。
逃出织造局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锦璃靠在楚君逸肩头喘息,他胸口的衣襟被划伤,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你看这假诏上的朱砂,"她突然笑起来,指尖划过他的伤口,"和你咳的血颜色多像,都是能揭穿阴谋的红。"楚君逸握住她的手,在晨光中呵出白气:"等回京城,我就求沈砚赐婚,让你做楚家的少夫人。"
运河的船再次启航,苏锦璃将假诏放进机关盒,看着楚君逸将莲子羹递给她。碗沿的温度恰好合适,阳光穿过船窗,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二十年前江南那场,落在苏家机关铺青瓦上的春雨。远处传来鸟鸣,是他们昨夜放飞的机关鸟,正衔着片石榴花瓣,落在船舷的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