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哀歌癫叁捯肆

第456章 支柱尽碎

之前父王那的无奈与审视、邯郸城渐行渐远的城墙、秦使蔡泽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有章台宫中嬴政那双看似平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神,重重叠叠的影像压得他喘不过气。

“咳……”一声压抑的轻咳打破死寂。

赵佾放下那片承载着滔天冤屈的木牍,转而拿起案几上一卷摊开的简牍。

那是他随身携带的赵国典籍,字里行间熟悉的韵律,或许能暂时抚慰这颗漂泊异乡、饱受煎熬的心。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落在竹简上,试图在那些冰冷的文字里寻找一丝故国的慰藉,或者一线渺茫的生机。

然而,命运似乎连这片刻的喘息都不愿给他。

一阵急促、慌乱、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丝宁静。

他的贴身侍从,脸色惨白,几乎是踉跄着扑到赵佾面前,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声音颤抖道:

“太…太子…刚…刚得的咸阳宫里的密讯…大…大王…大王他…薨了!”

“什……什么?”

简牍“啪嗒”一声从赵佾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他,眼前骤然一黑,耳中嗡鸣不止,整个世界仿佛在刹那间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苍白与死寂。

巨大的、从未想象过的悲恸,瞬间将他吞没。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

父王…那个威严又疲惫,最终将他亲手送入虎口的父王…薨了?

那个支撑着赵国、也支撑着他赵佾最后一点信念的身影……崩塌了?

“父王…父王啊…”

他踉跄几步扶住案几,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压抑了近一年的委屈、不甘、对故土的思念与此刻的丧父之痛交织在一起,化为撕心裂肺的嚎哭。

他哭得浑身颤抖,撕心裂肺。

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赵国太子,只是一个瞬间失去了庇护、失去了归途、被残酷命运抛弃在敌人巢穴深处的可怜孤儿。

他双膝一软,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地上,额头抵着青石,抱着头,肩头剧烈地耸动,压抑到极致的哭声在空旷的居所内回荡,充满了绝望。

那侍从看着主子如此悲痛欲绝,心中亦是刀割般难受,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与悲伤,伏在地上。

等到赵佾那嚎哭声稍歇,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带着更深的惶恐和绝望,颤抖着声音,补充了那个足以将赵佾彻底打入深渊的消息:

“还…还有…邯郸…新君…已…已经即位…是…是公子偃…登基为…赵王了…”

“赵王?”

闻言,那压抑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赵佾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颊在刹那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骇人的惨白。

那苍白之上,交织着一种被至亲彻底背叛、被命运彻底剥夺的惊愕与狂怒。

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最恶毒的笑话,又像是被最毒的蛇咬了一口。

赵佾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眼前伏地的侍从,眼神陌生而骇人,仿佛完全不认识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亲信,更无法理解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

“谁?你再说一遍,谁登基了?”赵佾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狂暴的怒意。

“是…是公子偃…他…他已在龙台宫即…即位…受百官朝拜了…”侍从吓得浑身发抖,颤抖道。

“赵偃?他凭什么?他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赵佾猛地从地上弹起,一步跨到侍从面前,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仪态。

他双手死死抓住侍从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肉,力道之大让侍从忍不住痛呼出声:“啊!太子…饶命!”

赵佾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屈辱和信仰崩塌而彻底扭曲变形。

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对着瑟瑟发抖的侍从,更像是向着这无情无义、颠倒黑白的苍天和整个赵国的宗庙社稷嘶吼:

“我!我赵佾!才是父王亲封的赵国太子!我才是赵国名正言顺的储君!是赵国宗庙的嗣子!

父王尸骨未寒,他赵偃?那个陷害手足的奸佞小人?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窃据赵国的王位?”

巨大的悲愤和屈辱,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那王位是我的!是我的!是父王留给我的!啊~~~赵偃!奸贼!!”

他疯狂地摇晃着侍从,嘶吼着,质问着,仿佛要将满腔的冤屈和恨意都倾泻出来。

父王驾崩的噩耗,将他坠入绝望的深渊。

而赵偃登基的消息,则在这深渊底部点燃了焚毁一切的业火。

那是他的位置,那是父王顶着压力,执意留给他的位置,是他在咸阳忍受屈辱、苟延残喘的唯一精神支柱。

是他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对着故国方向无声呐喊的归宿。

侍从惊恐地看着他,赵佾此刻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与骇人。

那不再是温文尔雅的春平侯,而是一个被命运彻底激怒、撕去所有伪装的复仇之魂。

“蛊……好一个‘蛊’……”赵佾颤抖道。

他早该想到的,从这栽赃陷出现的那一刻起,赵偃的野心就已昭然若揭。

这王位,根本就是他用阴谋诡计和父兄的鲜血垫起来的。

他后悔当初不该因父王的一时权衡而忍气吞声,后悔没有在离开邯郸前就铲除这个隐患,后悔……自己竟对血脉亲情还存有一丝荒谬的幻想。

正是这丝幻想,让他在咸阳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让赵偃在邯郸畅通无阻。

“奸贼……赵偃!奸贼!!!”赵佾再次嘶吼出声,声音极度愤恨。

片刻的癫狂后,一股冰冷的、决绝的念头压倒了一切悲愤。

他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松开手,侍从跌坐在地,肩头衣物已被撕裂,露出几道清晰的、渗出血丝的指痕淤青。

赵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