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宫门外的泣求
他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眼中疯狂的血色稍稍退去,却并未消失,而是沉淀下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更专注的决绝所取代。
赵国是他的!赵王的冠冕只能是他的!赵偃…只是个窃国奸贼!
他在秦国,是质子,是囚徒,更是赵国最后的希望。
至少在赵佾心中,他必须成为这唯一的希望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瞬间照亮了他绝望的心:
回赵国,必须立刻回去。
回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回去戳穿赵偃精心编织的阴谋,回去…为父王守灵,不能让赵偃那个奸贼玷污赵国的宗庙。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火燎原,在他心中疯狂蔓延、燃烧,再也无法遏制,成为了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意义。
他那双原本濒临涣散崩溃的眼眸,此刻强行凝聚起一道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玉石俱焚的寒光。
.........
章台宫后殿内,嬴政正与秦臻对坐于巨大的舆图前。
舆图上,代表赵国疆域的部分被朱砂重重勾勒,旁边散落着几卷摊开的绢帛文书。
“先生,昨日李斯所呈‘纳流策’细则,寡人反复思量,以为其中关于流民安置、户籍管理的条款尚需再明晰几分。”
嬴政指尖点在关中沃野与三晋之地交界处,继续说道:“故,寡人以为,欲大量、有序吸纳关东流民,充实我关中根本之地,必先立铁律。
凡六国流民入秦者,无论男女老幼,抵达关隘或指定城邑,皆需即刻登记姓名、籍贯、人口、能役于官府造册。
按丁口授田,授田之时,即明确其耕战一体之责,平日为农,战时为兵,此为根本。
若有匠人愿入作坊匠籍者,由工师考校其技艺高低,评定等级,赐爵一等至三等不等,并允其携带家眷在关中落户安居。
此令需快马传檄边境各郡县,张贴于市集、城门、关隘各处显眼位置,务使流民皆知我秦法之公允、归秦之生路。”
秦臻凝神细听,不时点点头。
待嬴政言毕,他沉吟片刻,补充道:“大王明鉴,此举确为固本强秦之良策。臣细察六国民情:
魏、韩之地多冶铁、制器之巧匠;
赵、燕之民擅畜牧、驯马之术;
齐人则通商贾、精百工。
大王,可着少府丞会同考工室,尽快厘定详细章程。按其各自所长,分置于冶铁坊、织造署、制陶窑、官牧场等处。
给予其合理的工钱、口粮,确保生计高于其故国。
如此,流民方能有恒产、有恒业,心安则根深,为我大秦所用,增赋税、强军备,源源不绝矣。
现如今,六国贵族大多仍沉迷于盘剥其民,视民如草芥。而我大秦,却能为其开生路、赐爵位、予恒产……人心之向背,高下岂非立判?
流民安定,则关中人口日增,国力日盛,此消彼长,大势已成矣。”
两人正就吸纳流民、增强国力的具体细节深入商讨,殿外传来刘高刻意压低却又难掩急促之意的禀报声:
“启禀大王,赵国质子春平侯赵佾,于宫门外求见。其神情…甚是激动悲愤,状若疯癫,涕泪横流,言有十万火急之事,须即刻面见大王。”
闻言,嬴政与秦臻的目光短暂交汇,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了然。
“宣他进来。”嬴政放下手中的绢帛,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少顷,殿门开启,赵佾踉跄而入。
他身上依旧穿着质子的玄色常服,但发髻散乱不堪,双眼红肿,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虽已干,却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他浑身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悲痛与焦灼,步履虚浮,全然失去了往日作为一国储君那份沉稳持重的仪态。
他甚至没有走到应有的觐见位置,便在离御阶尚有数步之遥的大殿中央,“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下。
“秦王!”
赵佾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恳求:“求秦王开恩!求秦王垂怜!放佾归国!赵佾…赵佾愿以性命、以祖宗神灵起誓,归国之后,永世感念秦王恩德!
必使赵国永为秦国睦邻,绝不相负!”
赵佾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赵佾因极度激动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声在大殿中回响。
嬴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个泣不成声的前太子,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幅早已预料、精心绘就的画卷。
“秦王!恳求秦王!”
赵佾见嬴政毫无回应,心中更急,抬起头,泪水再次涌出。
那份属于太子的骄傲与矜持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痛失至亲、家园被夺的可怜人的哀求:
“方才…方才佾得报,寡君…寡君先王…已然…已然薨逝。”
说出“薨逝”二字时,他浑身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他咬着牙,泪水滚滚而下:“佾身为人子,不能为父王侍奉汤药于榻前已是终身大憾!
身为人臣,不能护卫君王更是万死之罪!
身为国之储贰,宗庙嗣子,值此国丧危难之际,岂能不归?岂能不为父王奔丧守灵、扶柩入陵?
此乃人伦大义,天道纲常。”
说到这,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质问:“秦王!佾乃赵国太子,理当回国主持国丧,稳定朝局,以安社稷,以慰民心。
求秦王念在…念在秦赵邦交之谊,念在佾一片赤诚孝心,开天地之恩,放佾归赵。
求秦王成全!求秦王开恩!”
说到最后几个字,赵佾已是泣不成声,额头再次重重磕下。
大殿内弥漫着沉重的寂静,只有赵佾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梁柱间萦绕。
“春平侯节哀。”
嬴政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波澜:“汝之孝心,寡人感同身受,亦为之动容。赵王丹不幸薨逝,寡人身为邻邦之君,亦深表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