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教权

“姐姐别灰心,以后有你的好处。”

高殷刮了刮她的鼻子:“国家僧众二百万,尽交给男人我也不放心,让你们姐妹兼管,倒也帮我省许多事。”

听得这话,永徽喜笑颜开,这给高永徽的感觉格外刺激,高殷是皇帝,他的承诺自然与自己那个平庸的夫君不同。

宗教不事生产,主要的进项就是贵人的赐予和信徒的供奉,这就是极庞大又合法、甚至隐隐能挑战皇家权威的财富来源,帝国不可能放弃,必须置于自己的监管之下,还要切得碎碎的。

高殷如今地位稳固,只要不出意外,在位的时间只会比高洋长不会短。

他在时当然压得住,可他又不是什么带系统的永生不死的穿越者,等他的时代过去,新君威权不显,那这些事务还不是要被臣下把握、吞并皇权,若新君不服,就会重演太平道之事。

因此切出一部分来分润给女性也是极好的。

女性难以通过暴力取得权力,因此得到权力的方式必须是上位者的赋予或裙带关系,这就使得女性天然更能与上层共情。

这是一种无法通过正面抗争,只能顺着统治阶级的礼教规则才能争取自身权力的做法——所以能看到古代许多经典孝道小故事,都是妻子劝说丈夫、母亲劝说儿子、儿子劝说父亲,它们的本质,都是弱者利用规矩来约束强者,封建礼教发力的体现。

因此得到意外的权力赐予,会使得大批女人对高殷歌功颂德,而这也不是白给的,通过他的母后皇后和妃嫔,高殷的皇权能够与这些下放的权力建立起根深蒂固的联系,三个女人一台戏,成千上万的女人则自成阶级,甚至能在女人内部也制造出属于她们的“锦衣卫”来。

而得到这些权力滋补的后宫嫔妃自然会对高殷更加尊敬,维护高殷的统治也就成为了她们权力的底层逻辑,这便是高殷的女性政治大方略。

权力没有性别,所谓的女性力量,背后实际是统治者的默许,就和历代都会利用宦官一样,只是适配了皇权需求的特殊群体。

比起自上而下的剥削,以及同一阶级之间的正面冲突,来自背后家族的控制才能让人防不胜防、黯然神伤又难以抵抗,一如男性的族长统御全族,还有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往深一点说,这甚至同舆论有关。

古代的童谣是谶纬预言的重灾区,一种是纯粹的民歌,一种则是政治预测的歌谣,后者本就是有心势力的推动结果。如果说诗歌是古人的“诗言志”,那政治童谣就是“诗言谋”。

而童谣的推动离不开成年人的有心算计,因此周朝就有采诗官一职,负责的就是各地民间歌谣的采集,以体察民俗风情、政治得失,毕竟借古喻今、套皮免责是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

国人的政治意向,能从孩子的口中体现不少,至少父母不欲听的话,会尽力去阻止自家孩子作死,因此童谣也是借着孩子的嘴来引导舆论的政治工具。

同时女人本身也是国家的人口基础和传播信息的渠道之一,都不用说别人,历史上的高殷被李昌仪坑过,而穿越者高殷更是了解后世女性舆情的力量。

因此高殷就在这样的基础上,给了女人们一条特殊的权路:以宗教信仰为引,建立起一个女人为主的教团,组织的晋升和地位都由皇家来决定,将对教团的贡献量化为具体的物质贡献以及由上位者判定的“虔诚”,形成一个不可明说的功德体系,这便符合她们精神归属与权力攫取的双重需要,同时又能抑制住其他男僧侣的势力,将来拆解得更加方便。

而消息在女人的嘴中是瞒不住的,辅佐以皇都保安寺和各地不良人的力量,就能窥探诸臣的隐私,将皇权的触角延伸到各地。

同时因为佛教不事生产,等于教团也不事生产,信徒们上供的财富对她们来说就是无本之利,其中一大部分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定然要上下打点,输送给上层贵女,但经手的钱财也能让她们吃个满嘴流油,由于有些经济的来源,甚至能提高她们在家里的话语权。

接着更不用说,为了提高自己在教团中的地位,女人们会主动要求自家夫君在国家事务上对至尊更加忠心,她们未必不爱自己的丈夫,但在不影响丈夫的政治地位、或者说不知道会影响的情况下,要求他们为了自己的那份虚荣心而行动,既是丈夫的本分,又符合了对皇帝与主教们尽忠的要求。

而将来事情有变故,需要清理的时候,又极容易找到借口,只要释放一些抓典型的意思,自然有眼红的女人们来告密,“早该整治她们了!”

后宫不得干政,是懒散皇帝一门子掘死的笨法,实际上要看使用权力的技巧,若不得法,挡住了女人也拦不住男人,堵住了外戚也防不住外臣。

某种意义上,高殷这一招也算是以宗教治理国家了,但女人不能以理智客观的政治逻辑去对待,那样会给她们以巨大的压力,倒是这种方式更能为她们所接受,而通过她们,又隐约控制住了所谓理智的男人们。

在高殷这一番规划中,最大的奥妙就是要给青睐的对象以晋升的方法,这是他一贯的套路。

天策府要给下级晋升的机会,又要保持正式旗兵的特权,就不得不建立起或明或暗的“决斗机制”,而决斗的标准就掌握在上位者手中,代价由败者自己承担,胜者则获得赏赐,如今这一招卓有成效,使得天策府保持了对高殷的忠诚,这种制度建立起来的对皇权负责的忠诚,与百保鲜卑这些建立在皇帝个人的忠诚截然不同。

既然这招好用,那就多用用,利益的真理对于佛教和女人也同样犀利。

而且这一招最狠辣之处在于,彻底分割了娄氏遗留下来的权力真空,并将佛教与她紧密的联系摘除出去了,空出来的蛋糕都被她的女儿和孙女们分润。即便高殷不在邺都的期间,阴差阳错使得娄氏还能复出,她的宝贝女儿和孙女们会第一个把她踹回北宫去,都不用高殷亲自动手;

这也杜绝了将来李祖娥要模仿娄昭君的可能性,至少在高殷活着,这一套还行之有效的时候,李祖娥是不大可能成为第二个娄氏了。而若是他不小心意外身亡,留了年纪不大的幼子,这套制度也能让李祖娥或郑春华合作掌权,借助佛力压制蠢蠢欲动的朝臣。

至于一统天下后,则又是一番光景,到时候自然有新的变动。人是活的,因此政治也是活的,不能让政治因时而变,那迟早也是死人一个。

因此高殷这一招虽然险,也是看准了才走的,他需要一些代言人,是谁都无所谓,但肯定是顺服于他的臣仆;哪怕是此刻还有着极强独立性的皇后郁蓝,随着自身利益与齐国绑定得更加深入,兴许有一天,郁蓝也再拿不起草原公主的蛮横架子,渴求高殷赐予的佛光,在他面前再也倔强不起来了。

可以说,高殷为了保护自己手中的权力,利用后世视野将制度的建设做到了极致,能给予他帮助的团体的利益都照顾到了,这都能翻车,也只能说是大齐没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