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漫威
“射下四中三……射上五中二……射獐二皆中……射帖二中一……虎头一中一!”
唱令官大声报出五品官的射靶成绩,一旁的文士记录下来,结束后按照成绩给予赏赐。
这也是一笔大开销,所谓的“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正是在平日受了帝王的恩典,才必须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殉国而死也是理所应当。
五品官员们习射完毕,便到了侍奉官、御仗官们表现的机会,他们只得十发箭,每个官员都要用一发训调马匹,因此九发是他们全部的表演机会。
其中好出风头者以及希望在至尊跟前表现者,或倒弓而射,或四五珠连发,不时引来阵阵高喝。
樊子盖、潘子晃等高殷提拔的近将便在此刻彰显自己的武艺,彼等射靶全中,高殷便命齐绍韩宝业等人从高台上丢下一席锦袍,下方侍从接住,交于樊子盖手中。
樊子盖用力一拽,披挂在肩,修身的天策军服使他的身段更加标致,尽显小将的骁勇与豪壮,樊子盖得意至极,向着高台上、身负太阳光辉的至尊朗声道:“臣谢至尊天恩,誓以肝胆涂地,诚勇尽献至尊!”
见禁卫武官们没有呵斥,其他武臣也不甘示弱,纷纷出言表着忠诚,更多的官员联挟而起,整个射猎会场变成了效忠大会。
所有人都处在亢奋中,场面有些超出控制了,高延宗挠挠头:“四兄,管管吧?”
高长恭看向台上,见一时侍从涌动,却只有向上的,没有向下的,便摇了摇头:“不用,若至尊要阻止,肯定已有令传来,咱们等着就是。”
看台上,武卫尔朱致也问着:“群下激奋,是否应缓之。”
这是自己得到部分武人之心的表现吗?高殷有些拿不准,沉默了数息,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起驾。”
他打算亲自试一试。
不多时,台上的旌旗被风吹动了,仪仗队开始向下行进,一列列彩旗像是被春意催动,倏然间生机勃发,从台上蔓延而下,生长出无数五色的牙旗,迅速覆盖了整个马场,仿佛皇权的领域正以某种无声而迅疾的方式感染着方圆百里。
这一变故引起阵阵低呼,只见诸多文武簇拥作一团,中间被拱卫着的幼帝闲庭信步,底下的武人拿不准至尊喜悦还是发怒,不敢再大声喧哗,有怯意者甚至下马跪拜。
高殷放眼望去,群臣俯首礼拜,或在场
虽然不多,到底攒下了些许威望。这也是必须的,不然如何能收服晋阳?
比起虚假的称颂,真实的惶恐才能让他显得更神秘。
于是诸臣便见到至尊所到之处顿时严噤,群臣敬畏,不敢冒犯,渐渐地,会场也趋之于无声,无形的威压弥漫了全场。
高台离地下二米有余,高殷也可以走下去,不过那样太无趣了。
禁卫们站在下方,高高推举双掌,让至尊得以踩在其上,一步步来到辂车旁。这和搭一层矮梯没什么不同,但换成了人的肢体,就有了一层鲜活的意义,预示着帝王的尊严远高于他们的剑锋之上,展现出明晃晃的阶级差异。
这放在后世或许是一种人格的践踏,但在这个时代,只能凸显出帝王的尊贵与荣耀,甚至那些捧护齐帝的武官们都倍感荣幸,仿佛他们的手得到了圣王的祝佑,从此战无不胜。
今日武风汹汹,莫名的激动在高长恭等人心中翻涌,忍不住想大声疾呼至尊万岁,却又强自忍耐住了,他们不忍打破现在这种奇异的平静,只希望生命在这个瞬间定格得更久些,倒是与高殷接触更多的禁卫武官们没什么特别之感,在他们心里这只是侍奉至尊的日子中平平无奇的一天。
要到多年以后他们才能回过神来,这一刻不会再有了。
武夫们的手掌大如蒲扇,让高殷走得踏实,及至末尾,匆忙赶来的侍从们希望接住至尊,却见他轻轻跳进辂车中,微微晃动便站定身子,哪怕绝大多数臣子都做得到,此刻也不禁捏了把汗,同时又为至尊的灵动而叹服。
或者说,高家的皇帝们想做什么,他们很少有把握到的时候。
在车中坐定,高殷的心里才涌起莫名的喜悦,它糅杂着自信,升华成了孤傲,这不该存在在历史上的场景是他高殷本人重塑了齐国的证明,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炽热的阳光打在樊子盖身上,让他不由得口干舌燥,体内的水分也和逃荒一样,覆盖在他身体表层,只是在旁人看来,那是由于至尊将近,紧张惶恐而产生的汗出如浆。
至尊的车驾缓缓驶近,帘子没有打开,少年的声音从里面透射出来。
“卿之勇武,朕看在眼里;卿之言,则记在心里。朕期待之。”
这话比自己的箭还要狠,戳在了樊子盖的心里,世界上最尊贵的人响应了自己的请求,给予了机会,更寄托了厚望,这对颠沛流离逃亡至异国他乡的亡国臣子而言,是最庞大的心理安慰,足以令他将大齐视作自己新的母国,何况他还是备受歧视的南方将领。
我们南人在这北国,也有着出路的!
思绪错综复杂,一时纷纷扰扰,让樊子盖理不清头绪,只顾着泪流满面,糯糯不能出语。
高殷也没在他面前多停留,而是接次在习射的臣子们跟前,或夸赞、或勉励,或约着下次一起,总是能让他们久久不能平静。
简单的话语在尊贵的人口中就是效果拔群,因为人和人的能量完全不一样,至尊与他们说话交流,就是他们的荣幸。
问完了一圈,车驾便缓缓驶离此处,诸多禁卫武官也如潮水一般退出,接着去护卫车驾了,留下诸多军人和臣子凝望至尊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竟不明白自己在遗憾什么。
“……老佛爷不是放在嘴里,而是放在心里尊敬的。”
高殷孤独的在车驾中坐着,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下一刻,车厢传来娥永乐的声音:“至尊,您有吩咐?”
高殷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他看不见,于是从车里钻出,让人把自己的座驾牵来。
在会场内乘坐辂车是显摆地位,平日高殷更喜欢乘马,更像一个自由的皇帝,也能让周围近臣找到些许高洋在世的感觉。
“今日还有何行程?”
听高殷问起,裴讷之忙回答:“倒是无甚要事,毕竟数日后便要启程去晋阳了,有大事也已转托高令公和彭城王处理,或业已料理完毕。”
裴讷之此前为太子斋帅,本就是东宫旧人,随着高殷登基而水涨船高,又因父子蒙高殷看重,如今是门下省的殿中监,兼管皇帝起居。
高殷倒是有些奇怪,这家伙怎么还活着。历史上的裴讷之会随着杜弼被杀而坐罪免官,卒于家中,想来是杜弼这个时间线没被高洋处决,连带着裴讷之安然无恙,儿子又成为了自己的宾友,讷之小日子过得不错,所以活得久了一些。
饶是如此,也不能指望裴讷之能继续撑多久,为了他儿子的前程,倒是可以让他再升一升,打好人脉基础,将来让他儿子为相也方便。
高殷点头,正要再去找几个妃嫔温存一番,又听裴讷之说:“乐安公主有禀,称永熙皇后与太原长公主皆欲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