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随驾

魏长贤眼帘微颤,轻声说:“不可。”

高殷点点头:“请君为朕试言之。”

带斛律光的女儿,其实就是带斛律光。

处理斛律氏,其实就是处理晋阳勋贵中已然失势的一群人。

高家并不是唯高洋马首是瞻的,只是高洋有两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是高澄之下的嫡次子,二是在高澄死亡的当口反应迅速,控制住了局面。

这是只有高洋才能做到的事,其他兄弟比不上他,比如七弟高涣,在高澄死时在读书,听到宫中喧哗,大惊说“大哥必遭大难”,手持弯弓而出。

彼时他才十七岁,先不说诸多比他大三四轮的东魏重臣们能不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指使,即便高涣控制住了局面,娄昭君也定然不会让非自己亲生的孩子做下一个话事人,一定会把高涣等庶子给挤走,因此实际上能在高澄死后接管东魏的,只能、也必须是娄氏嫡子。

洋演湛济都有这个血统优势,但后三者在反应上比不过二哥,此时,高洋身上的第一个优势又被发挥得淋漓尽致:高澄已死,按次序也应当到高洋。

因此即便娄昭君不愿意,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可了高洋,至少比位置让给段氏斛律氏或其他家族的人来掌舵得好,由此东魏在双方的妥协下,平稳地过渡了政权交接。

再考虑西魏在邙山惨败才不得不实行府兵制吸纳新鲜血液,可见只有在生死存亡的时刻,统治阶级才愿意割让利益来改革现状。

饶是如此,高洋也不是东魏诸臣的第一效忠人,高洋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无奈的妥协结果,愿意听从娄氏的人更多,这也使得他们和娄氏绑定太深,而高洋后期的残暴也使得他们的逆反之心更加严重,让高殷增加了额外的平乱成本,斛律金不得不听从娄氏就是一个体现。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只是在等待天亮而已,完全没想过新君能够延续暴君的统治,因此对齐国的形势骤然无法预判,在高殷如今清理了作为领袖的娄氏后,仍剩下许多曾经和娄氏有因缘之人,比如段氏,高殷自己不仅不能动,还得好生安抚。

现在卡在其中的斛律氏,就成为了齐国上下判断高殷意向的风向标,若是结果让他们失望,虽然不至于说大量出奔周陈,但阳奉阴违、暗中使坏还是有可能的,即便身处帝国,迫于皇权不得不听从,但若是有个机会,他们也会如猛虎般扑上来反噬。

高殷不想跟他们较劲,都是齐人,内耗算谁的?更希望收编他们,让他们做自己的猛犬去咬周人。

先是令他们随军出征库莫奚,又派遣一部分子弟南下支援二王、与陈昌和陈国交战,现在打压已过,是顺毛捋捋的时刻了。

作为盛唐名相之父,魏长贤自身也是个顶级文臣,只是高湛高纬等人不能用而已。

如今至尊在这么重要的话题上咨询他的意见,让魏长贤心中颇为感动,斟酌片刻,缓缓开口:“先是斛律氏尚在服丧,不可行此轻率之事。”

虽说鲜卑人不在乎这种东西,但越稳固的帝国就越遵循礼制,因此高殷点头,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给人留话柄。

且刚纳娶五名汉人新妇,这时候再越过她们独宠斛律光之女,很容易引起她们家族的不满。

不过好处也是有的,那就是直接让晋阳的臣子看到高殷释放的善意,工作会更轻松一些。

而且实际上和段氏不冲突,段氏是姨姊在上,斛律氏是萝莉在下,两人的辈分和年龄差都到了祖孙的地步了,段华秀不仅不会嫉妒,说不定还会……

“咳咳。”

听见魏长贤的轻咳,高殷才发现自己露出了可谓荒昏的表情,连忙擦拭嘴角不存在的口水,摆出一副肃穆的样子:“确是如此,尚未与斛律氏完婚,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魏长贤抬眼,虽然还没到时候,但聪慧之人都已经猜测到了,之所以现在不和斛律氏完婚,正是为了之后给一个盛大的婚礼,不仅和此前斛律武都纳娶义宁公主的事情相呼应,还能表现出对斛律氏的安抚和笼络,继而让晋阳诸人安心。

时候还没到,所以还需要忍耐,但许多看不清局势的家伙便觉得斛律氏将一沉到底,再起不能,更加惶恐起来。

对汉人文士而言,遵礼才是更高级的宝爱,至于皇帝现实中如何抉择,是他自己的事情。

“其次是斛律仍有些污点,旁支尚可,但直接关系到的明月一家……”

“就是说,如今还未能消停是吧?”

魏长贤点点头,高殷颇为遗憾:“那也只能先放下了。”

和女儿不同,作为直系继承人,斛律光要为父亲守孝三年。齐国风气混乱,鲜卑人又不太注重这个,但一年半载还是要有的,更遑论事情本身非常严重——斛律金乃是参加政变,失败后自戕,而且大概率是被至尊隐诛的,本来自然死亡还能放松一二,一沾染上政治,那就必须实打实的表演给至尊看了。

这要是能在守孝期间夺情让斛律光起复,力度也太轻了,对真正有异心的家伙们根本起不到提醒和敲打的作用;且力度过轻,就容易生出非分之想,万一带着斛律光到了晋阳,一些没脑又有胆的人才想着新君懦弱,干脆挟制斛律光、打着为斛律金贺拔仁叫屈的口号兵谏作乱,甚至要求把太后迎回晋阳,那乐子可就大了。

对这些人来说,斛律金的遭遇不重要,能利用他们为自己的利益趁火打劫很重要。晋阳现在被高睿与羽破多郁等臣子管理得很稳定,立场暧昧不清的唐邕等人也被调走了,但到底是高欢高澄高洋三代人都没能彻底拿下的铁桶重镇,高殷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解决了晋阳,才可以说是真正的齐国皇帝呐。

“卿言朕已明,汝等就回去准备准备,不日就随朕去往晋阳吧。”

魏长贤已经不意外了,但仍是喜悦,压制着内心的激动行礼:“喏。”

高殷摆摆手让他退下,继续欣赏下方的射箭活动。

一只手拍在魏长贤肩上,是诸葛颖,他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紧张惶恐,反倒是兴奋居多:“魏大夫与至尊对论许久,不知说了些什么?”

魏长贤刚刚加官,立刻就被称呼上了,他心中还真有些得意,强自按捺说着:“无甚,只是至尊要我等随驾往晋阳罢了。”

诸葛颖了然,忍不住称赞:“大夫明理善断,已为至尊所看重,将来必然位列高品,入省作相,也不是不可能啊。”

“诸葛先生言重了。”

魏长贤忍不住生出好感,他看得出眼前的人对自己略有些嫉妒,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至尊给了机会,他没把握住,被自己趁上了。

而且自己一开始还是为了给他解围,如今还能压着性子,说明眼前的人尚记得这茬,心性也不是不好。

“至尊近年虽崇尚军事,然国祚在武,不得不为耳,太祖起初即位时也重武。”

“然至尊尚为太子时,便以弘儒雅有令名,又立文林馆使我等待诏,兴说文话本以娱世情,行造纸印刷法大扬文术,莫不是巩固文学、推崇教化的礼道,可见至尊不忘其本,重武后必定兴文。”

“现在要去晋阳了,还要携带我等,必有着一番壮举,也必是我等晋升之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