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平反
樊子盖一时没反应过来,却惹得高长恭、李灵德几人大笑。
高延宗不明就里,一头雾水地问向妻子:“笑什么?”
李灵德白了他一眼:“此乃项王问樊哙之语。”
果然,高殷随后下令搬来一坛酒和一条猪腿,还附赠了一把剑。
樊子盖虽然一开始不明白,但耳朵挺尖,听见了安德王妃之语,于是拔剑割肉,三两下吞咽入肚,片刻便食尽。
接着樊子盖打开酒坛,酒香冲鼻,让樊子盖食指大动,猛饮一大口,那香醇的滋味差点把他天灵盖都给掀起来。
虽然高殷还没做蒸馏酒之类的东西,但皇家宴会上使用的酒,较之平常人家的饮用酒香醇许多,十几岁的少年轻饮一盏,还能说痛快,一坛就很呛了。
因此樊子盖一饮完,便立刻摇摇晃晃,双手捂着嘴,酒坛掉落在绸毯上,极力压制翻腾的胃海。
这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考教的现场,若是他能强忍,似乎就有着成功的毅力,虽然二者之间没什么联系。
好一会儿,樊子盖才松开手,摇晃脑袋,满面赤红,晃荡着跪伏在地上:“臣尚能饮也!”
高殷点点头,却也没有再逼迫他。
其实汉人和鲜卑人的风貌是很特别的,汉人的习性中讲究谦逊,能做要说做不到、试试看,而鲜卑人所带来的胡风影响,就是那股敢于争先的嚣张气焰,说得更简单点就是先把牛逼吹起来。
比如有一块所谓的“诸葛亮纪功碑”,上面写着“万岁后,胜我者过此”,刚好率兵的将领叫做史万岁,于是史万岁便说我就是应谶的万岁,推倒了石碑,带着士兵们打了一场大胜仗。
这故事的可信度当然不高,但其中透露的风貌,便是这个时代武人的精神气,还没堕落成五代十国那样的“千年田八百主”、“为子孙计”、“谋田宅”,仍把匡正天下的得失视作己任,因为他们的生活与利益跟国家息息相关,为国家尽孝那是真能封侯拜相,成为国家的股东之一。
最典型的就是高洋流泪,说宇文黑獭不听他的话,刘桃枝就说给他三千人马,把宇文黑獭抓回来,高洋“壮之,赐帛千匹”,而另一个臣子赵道德则斥责刘桃枝吹牛,“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最后高洋把千匹帛转赠给了赵道德。
这其实就是胡风与汉风糅杂交融,互相影响的表现之一,最初追随高欢的苍头奴们仍有着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气,二代的继承者却受缚于现实的格差,同时也看得出继承了高澄的邺城汉人士族班底的高洋在政治倾向上将会越来越趋于保守。
很简单的道理,打仗要立功,但功业不一定出于帝家,那就会制造源源不断的帝位挑战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改革制度,借助儒家的方略将军事变得可量化,功劳也就可以通过后勤、指挥、坐镇等名义进行切割,让将领所得的功业变得成分复杂,毕竟他们离不开国家的平台资源,帝王也就能在最高位上总览其功,这样就能在理论上防止下一个曹操和司马懿。
但这样一来,就在助长汉人士族官僚能量的同时,压制住了武将的自主性,毕竟能打胜仗肯定不如听话重要。理论上儒家体系下的军事架构,就是好好听话便能打胜仗,所以宋明后期的国家军队愈发地僵硬死板,便是士族和文官们长期的脱离前线、不理解一线要务而做出不符合实情的指挥,武将们又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号令,以致兵败。
即使是北魏,在孝文帝改革、向着汉化转舵的时候,也遭到了鲜卑遗老的反扑,而这股烈气堆积出了尔朱荣为首的军事集团,哪怕由于尔朱荣的个人素质失败了,余下的狂风也缔造出齐周隋唐数国。
开国之时,这种敢于争先的冒险心气最为重要。不幸落败是一回事,但敢战才能得到下一次成功。这也是新生王朝该有的风貌——“凡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为汉土”。
没有这种胸怀气魄,连牛逼都不敢吹,哪里还会敢天下?
樊子盖的身躯微晃,明显不胜酒力,这股倔强之气让高殷颇为欣赏。而且仔细想来,他还是为了父亲,才找机会跑上殿要个说法,加上他侍奉隋炀帝尽心用命,将来必然是个忠直的大将,早早培养,未必不能做一个张辽。
不过现在不能直接封赏,和樊子盖一样来求官的人多如牛毛,高殷不想搞特殊化留下把柄,哪怕这是他的权力,但也会引来些许怨怼:“汝壮气满怀,又是为父直言,这很好。不过事情是否如此,朕还要调查清楚之后才能下判断,汝且先回去,若所言真实无误,朝廷会予汝一个答复。”
樊子盖闻言,不由得面上一松,双瞳立刻奔出泪来。
“臣……只得奉献一条愚命,百死无报!”
“还是留着性命,以后帮我令西贼百死、千死,方才叫好。”
高殷坐回位子上,淡淡说着。
突如其来的幽默让樊子盖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对至尊的观感更美好了,高殷令人取来基本的赏赐,把樊子盖带出去,随后又下令:“派人去查一查,自朕御极与事变以来,哪些人因常山王、长广王、平秦王等人的关系遭到贬黜的,做个总的资料汇报上来。”
樊子盖的事情倒提醒了高殷,他培养新势力的同时,也就有旧势力在被打压。在和诸王斗法的时期,这无可厚非,毕竟是你死我活,站队立场不鲜明可不行;然而现在帝党大获全胜,常山王彻底垮台,这些因为压制常山王而倒霉的派系成员就需要捞一捞了,至少要收编几个,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宽宏大量。
不然他们自觉富贵无望,对新君满心怨怼,在将来指不定就给高殷坑一手,又或者重演逃奔西周的旧事。
高殷不喜欢汉武帝,也不希望和他一样搞出马邑之谋。
高殷打了个呵欠,转头看向高延宗。
“延宗,灵德亦是我的表亲,今日托付给你,希望你可要珍惜她。”
高延宗起身恭敬行礼:“至尊这话让我惶恐之至,王妃是太后的本家侄女,我还怕她会欺负我呢!”
“有这事?”
高殷露出一丝惊诧,随后摆出奇怪的神色,看向李灵德:“那就有些可惜了,灵德,你这安德王妃,似乎是当不久了。”
李灵德顿时惊疑不定,自己难道在结婚当天就已经预定失位了吗?
这话让众人一惊,唯有高延宗憋着笑意,高长恭看不过眼,解释着:“至尊已开金口,若延宗将来为国家建立大功,则随他最初的心意,封个‘冲天’王号给他!”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李灵德刚刚的样子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她咬紧下唇,瞪了一眼高殷,高殷也绷不住了:“和灵德开一玩笑耳,切勿挂怀,切勿挂怀!”
李灵德微微一哼,算是把这个事情揭了过去,心中却略有些得意,高延宗想做冲天王,自然是有些胡闹的,不然杨愔也不会阻止,但至尊如今允许,又和自己调笑,哪方面都说明了她们这个小家颇受高殷看重,再有太后、难胜在宫中发力,将来欲在齐国权势滔天,想是不难。